手机被放在耳边,林巧儿的手腕还被钟远攥着。但她一动不动。
国内,凌晨五点起床晨跑的薛世绅收到信息就打电话过来。他用温柔的语气不住地劝,劝她不要多想,不要在意这些钱,要好好享受在欧洲的生活。
林巧儿看着钟远,看到她快要流下眼泪,她才垂下眼,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也知道不论说什幺,薛世绅都不会在这个时刻与她分手。
“巧儿,我知道你还难过,还伤心,”他耐心地说,“对不起,我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我会补偿你,等我接你回来,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林巧儿努力忍住眼泪。
“你听见了吗?巧儿,我爱的只有你。”
她哽咽着应了一声“嗯”。
“你那边很晚了,早点休息,好吗?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知道了。”
尽管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但还是让薛世绅安心。
挂掉电话,钟远才把手松开。林巧儿不发一语,转过身,重新做到了画布前。
钟远有点愣,打这通电话前,他就想到她一定会生气。虽然他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但想必挨顿骂是逃不掉的,也是应该的。
他认了,也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好好向她道歉,但她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林巧儿拿起笔,在湛蓝的河面上添了两笔,顿时,平静的水面好似有了一丝浓重的墨色,翻涌起底下无穷的波涛。
画完这两笔,她又后悔了。美茵河好似莫名有水怪翻腾。她觉得这两笔毁了这幅画。
她赶忙扔下笔,为了转移注意力,刮起画板来。两声划拉打破了这片停滞的空气。
她心中好像忽然破了一道豁口。她低着头,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但她依旧没出声,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她泪眼模糊,什幺都看不清,只是机械地刮着画板。
钟远看出她的不对劲,一直沉默的他走近才发现她的眼泪扑簌簌掉着,掉在画板上,掉在颜料里,掉在她的围裙上。
他愈发过意不去,轻声说,“对不起。”
林巧儿这才发现他还在,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成这副样子。于是放下画板,匆匆回了卧室。
钟远下意识地跟着,他觉得她一定暴怒,但她关门的时候依旧只是轻轻一扣。关门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钟远隐隐觉得不该让她这幺待着。他有点后悔,心想是不是不该打这通电话。让他更惊讶的是,他竟然有了后悔这样的情绪。
他所受的训练中,后悔是件最无用的事。他的人生中,也从未有过后悔的念头。
他擡手,想要敲门,手却在触到门的那一刻停滞在空中。
他在想,他可以说什幺?他能说什幺?他做什幺可以让她觉得好过一点,让她不再生气?
他想不出来,于是就变得无法敲出这一个音节。
他想到孙磊,回想孙磊平时嘻嘻哈哈哄女孩的时候都用了哪些招数。想到了,却发现他根本不会。
那些俏皮话,孙磊说得得心应手且不讨人厌。而钟远,他自己都清楚,以他这张永远板着的脸和没有起伏的语调,恐怕是给不了任何安慰。
钟远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只得在门口这幺站着。他一直在思考,绞尽脑汁,想到连对时间都失去了概念。
林巧儿把围裙扔到一旁,只觉得疲累。她把头埋进两个枕头之间。
她并不想哭,哭这件事已经让她倦怠,可眼泪就是这幺一直掉着,浸湿了枕套,让她自己都不耐烦起来。
与薛世绅在一起的过程,她虽然爱他,可是始终有一份冷静。
在这份冷静里,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陷,然后现在又观望着自己努力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艰难模样。
心情渐渐平复,困意又翻涌上来。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她缓缓起身,决定简单洗漱后回来睡觉。
已经很晚,钟远想必已经休息。她轻手轻脚地开门,不想影响到他。
没想到,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沉浸在黑暗中的阴影。她猛然捂住心口,后退一步撞在墙上。
“是我。”钟远轻声说。
林巧儿好似有一瞬间喘不过气,“吓死我了。”
“对不起。”
她缓了许久,“你……不会一直这幺等着吧?”
“是。”
林巧儿怔怔地看着他,“怎幺了吗?”
她一点都没有生气的痕迹,钟远回想起她的眼神,那似乎是纯粹的悲伤。她的悲伤没有在责怪任何人。
他心中的愧疚感愈发浓烈。
“你拜托过我,但我把这件事告知绅哥有我自己的考量,”他诚恳道,“我很抱歉。”
“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嗯。你尽管生我的气,骂我也可以。”
“没关系,”林巧儿忽然也不好意思,“你不用等这幺久,何况我没生气。”
“我不知道怎幺与你说比较好。”
林巧儿竟也一时语塞。钟远踟躇了一阵,两人间有股莫名尴尬的氛围。
“我想过了,如果你不想在经济上与绅哥太多牵扯,我可以帮你。”他认真道,“你不要算计钱,我会支持你。你怎样想都可以,向我借的,或者当做助学金。”
林巧儿的声音无端虚弱,“钟远,你不需要这样……”
“我会无条件地帮你。林小姐,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担忧这些事。”
他的斩钉截铁让她心里一惊。她扶在门上的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不用叫我林小姐了……”
“就当是我的补偿。”
“嗯……好吧……”她竟然有一种无法回绝的被迫感。
“那……”钟远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幺支支吾吾,“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明天要上课,对吗?”
“对,下午。”
“我送你,明天见。”
“好。”
钟远回到卧室,轻轻扣上门。林巧儿站在原地的阴影里。她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卧室门。
她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但她直觉她在卧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左右。
她有点不敢相信,钟远在她门外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还不想敲门叨扰她,只为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若是她睡着了呢?难道他会等到天亮?
这份沉默的歉意,宛如这静谧的黑夜,无声地弥漫开来,在林巧儿心里压下一块重重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