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走了。”忽然出声的,是一贯作为张长生影子存在的红菱,打断了这场毫无美感的亲吻。
“嗯,就走了。”说着,张长生扭头就走。
像是敬业的演员,于摄影棚里演一出爱恨纠葛的闲剧,演时全情投入,听见导演喊“卡”,就收放自如了所有的痴缠爱意,全然不顾漂亮男学生刚被光顾过的柔软唇瓣上还残留着猩红的艳血。
“张先生这是要走?”皇甫天语调平平在问。
“是……”张长生就头也不回地答。
皇甫天动了,他本来似乎被张长生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住了,僵硬地站着,却忽然动了,在张长生对他的问题吐出肯定的回复的当口,伸手,一把抓住张长生的手腕。
之后发生的,就像一场舞池里的角力。舞技卓越的男伴扣住搭档的手腕一拽,女伴随之划出一个漂亮的回旋,张长生一下子跌进皇甫天的怀里,宽松的灰黑大褂啪地一声甩在了明亮的白衬衫上。
“?”
张长生诧异的眼睛还来不及对上皇甫的眼睛。
皇甫天滚烫的嘴唇就压在了张长生的嘴唇上。
“!”
张长生瞪圆了眼睛。
如果说皇甫天曾对自己冲动地采取幼稚的以牙还牙有过一秒钟的懊恼,在对上张长生瞪圆的眼睛之后,烟消云散。猝不及防的意外,终于让没正形的女先生卸下了处变不惊的假面,露出愕然的表情,作为获得阶段胜利的勇士,皇甫天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骄傲自豪之情来。
皇甫天握住张长生的手,加深了这个吻。
这画面实在是谈不上好看的。
虽然漂亮的男学生少年翩翩,气质温润。
虽然当季的重瓣樱洋洋洒洒,随风飘落。
但张长生,她的大褂,她的独辫,她的墨镜,她整个人就是这画卷里最大的败笔。
“啊——”难怪旁边的黄同学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尖叫,“你们,你们在做什幺?!”
张长生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黄同学。
大学的门口,骤然得知皇甫同学“畏妻如虎”的“已婚人士”身份,黄同学离去的背影又黯然又伤感。如今看来,黄同学并没有一败涂地,或许黄同学的心里,还存着把皇甫同学从包办婚姻的封建泥沼里解救出来,让他领略自由恋爱人性光辉的美好宏愿,于是又重整了旗鼓,再次展开攻势。
张长生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在这个国家民族危难存亡的危急时刻,黄同学和皇甫同学作为接受新式先进大学教育的新青年,理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怎幺可以为男女情爱所困扰呢?
“少爷,”张长生叫着皇甫天,语调和姿态都很谦卑,“我不过是个老妈子,一个帮佣的下人,在偌大的上海滩,无根的飘萍一样,谁都可以踏上几脚。少爷看上了我,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哦……我记得你。”黄同学满面恍然大悟,这时候也把张长生认了出来。
张长生继续说下去:“但我不能跟少爷在一起,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配不上少爷。我心知少爷不喜欢少奶奶,嫌弃她不过是父辈包办的妻子,并不真正懂你。但少爷便是要纳小,也该去找演电影的明星,唱京剧的名伶,百老汇的佳丽,如此名媛,方配得上皇甫家的身份。”
“……”黄同学默然了。
“……”皇甫天默然了。
“……”红菱意料之中又无可奈何地默然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有张长生的地方就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安静。
这一刻,张长生忍不住挺起了胸膛,果然,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
“你不是张长生吗?”黄同学的声音,冷不防地从旁边传来。
张长生豁然转头,就对上黄同学满面笃定的脸:“……新新百货和福新面粉的东家,张长生吗?”
“……”轮到张长生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