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者

看墓的老头佝偻着腰,一口老东区的腔调,好像对法蓝格外尊重,一见着他就把身子更矮一截:“老大,您来了!”

“还好吗?”

“托您的福!”

老头注意到后面的女人,忙着又要行礼,九娣忙拦住:“您太客气了。”

老头嘿嘿一笑:“老大的朋友就是鄙人的朋友,行什幺礼都是应该的。”

法蓝回头给九娣介绍:“这位也是我以前的一个狱友,说起来我该叫他老三……就像你是我的六儿。”

法蓝难得说这样的情话,九娣一愣,想看他的眼睛,可惜他掉过头看别处去了:“老三,人都怎幺样了?”

“还是老样子。”老头引二人往里间去,九娣好奇这“人”指的是什幺人,越往走越惊奇这宅子造得别致,或许是因为这户祖辈几世都干看坟的营生,风水摆设也都有讲究,灯光也透亮,打得跟白天一样,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不至自觉寂寞。

穿过狭窄走廊竟东拐西拐下了楼梯,直通地下室去,好在不深,一到底下,光线就暗下来,整个仓库面积大小的地方摆满了单人床。

九娣惊诧,初以为是一床床病人,可走近了看,这些人竟都全都在睡觉,头顶似乎都扎着一根塑料细管,细管另一端都接到一台巨大的电子容器上,像一口钢炉,一边是加工口,一边是蒸溜口,液体循烹,灌流,又沿着塑料细管输入人的头颅里。

九娣戴着口罩,低头瞧睡者——那是一张张熟睡到说是死了也不为过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人们的脸上都会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是一个个活着的死尸,活像另一处的“坟”。

“这都是些什幺人……”九娣忍不住问。

法蓝没回答,倒是老头回头嘿嘿一笑:“您问得好极了,如果他们也叫人的话。”

老头干瘪的笑在地下室回荡,听起来惊心动魄。

“他们啊,是些只能靠这罐子酒剂活下去的活死人!”

“怎幺说?”

“就是那些要脑子的酒啊,你还不知道吧,西区特贡酒里有一味酒剂,就是刺激脑子的,人喝多了就上瘾了,掉到那个世界里了——没烦恼,没痛苦,大脑持续兴奋、浑身知觉都是快乐……嘿嘿,越想来什幺就来什幺的,你说爽不爽……”

“啊?”

九娣忽然想起某个夜晚,派对,舞会,酒色……然后意志被缚,人像被关在玻璃瓶里,听不见,喊不出,只想笑,放纵,疯狂,然后,下体不自觉地就流出水来。

法蓝暗暗握住她的手:“放心,喝一点不会怎样,怕就怕人就总想找乐子的心——空虚,无聊,寂寞,甚至是为了娱乐而娱乐。”

“啊!”这第二声是九娣是在床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这,这不是……!”

她叫不出年轻人的名字,但这张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如今骨瘦如柴,肌肉早就萎缩,蜷在床上,像那个佝偻的老头,又像个过早发育的婴儿。

只是两腿间的那东西耸得老高,立得像座坟。

法蓝淡淡回答:“他叫尚恩,曾经是个新移民,后来给我打工,给你帮忙……”

“他怎幺会在这里?!”

“老三在山上看到的就把他捡回来,他和其他人一样,大脑已经严重损伤,一旦停用这酒剂,他们就会痛苦到死去。”

老头笑道:“我每天都能在山上捡活死人,本不想管的,老大发善心,我就只能照办。”

法蓝道:“管了这一个,那一个就很难不管。”

九娣问:“他们的大脑是对酒剂产生了依赖吗?”

“不,是人的生理机能无法适应,也就是说当大脑一旦停止刺激,那幺他们的身体就不得不承受现实中的痛苦、恐惧、抑郁、束缚感……”

“可是继续这样刺激大脑,他们不是中毒更深,永远生活在虚假的快乐里?”

法蓝看她一眼,平静回答:“对他们来说,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这就是自由吗?”   九娣忽地发出冷嘲,只觉眼前一切太荒唐。

老头走到容器旁检查原料,法蓝便带着九娣出了地下室。

里面实在憋闷,孩子已经从睡梦中哭闹起来,九娣边哄孩子边想,不管这里条件怎样,也许他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躲在这里当“活死人”了。

隐姓埋名,不得见世,与死人,梦者同居一檐,

法蓝像是看出她心思似的道:“九娣,你先跟我熬一熬,避过这场灾,说不定天下又变了,法不责众,新政必然有新策,你等等,人都会自由的时候。”

九娣噗嗤一笑:“好像说的是你现在把我囚禁起来了一样。”

“有那幺一刻,我还真是这幺希望的。”

法蓝望着头顶的灯,光在黑睛里折出明亮的一圈。

到了后半夜,九娣醒了,先摸摸身边的孩子,再摸摸另一边的男人,心逐渐安定,却听法蓝问:“怎幺了?”

“你还没睡?”

“我睡得浅。”

“你听见外面哭声了吗?”

“坟地里,应是常有的事。”

九娣从床上坐起来,默默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法蓝问:“怎幺?想起你那个情人了?”

九娣一怔,笑:“你这是吃醋了?”

法蓝伸手搂她入怀:“我会吗?我能够吗?”

“你又来了。”

“不过现在你可是我的笼中鸟。”

九娣又笑起来,感觉以前的法蓝又飘飘忽忽地回来了。

她扭头去吻他的脸,他还是出于本能躲了一下,她的吻只能落在嘴唇上。

“我觉得,倒不如说,我们好像又回到在棚里的日子,我们两个都被关着,可不知怎幺,我却觉得我们那时候最自由。”

九娣感觉法蓝也在温柔地回吻,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脖子上。

“自由是什幺,不过是囚禁后逃出来的一瞬间,在那以后就变成了另一种囚禁。”

“很久以前我做过这样的梦,梦里你就是这幺跟我说的。”九娣紧紧搂住法蓝,好像这样的他很快就飘走了。

法蓝轻笑:“看来你常常想我。”

“我是想着和你在一起,哪怕就这样同你说说话就够了。”

“巧了,我也时常这幺想。”

“呵呵,你这嘴总是能言善道,我不信。”

“你最好不信,否则我说我老早就喜欢上了你,你可能又要得意了。”

“哈,怎幺开始油腔滑调了!”

两个人捉住了嘴唇又吻到一起去,上一秒还说只说说话就够,下一秒就拥在一起在黑暗里缱绻缠绵。

他进去的时候,她湿意正浓,低吟一声,怕吵醒旁边的小孩,勾着他脖子,压了声音说:“轻点。”

轻是要轻,只是出入得趣时,总要重一下,他只能拥住她,压着,磨着,轻擡缓入,润滑间,她觉得浑身战栗,不能叫,抓住他的后背,被拱起来,耸耸挺腰,直至汁水泛滥,激荡欢愉。

反而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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