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中,空气中开始弥漫圣诞的氛围。下午四点,天就一片漆黑。钟远在这一片漆黑的寒意中雷打不动地出门长跑。
回家来时,他拿出几封信。林巧儿正在厨房里做姜饼,她的手沾着黄油与面粉,腾不开。
“能帮我打开吗?”
钟远拆出信,递到她面前。林巧儿瞄了几眼,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是什幺?”
她瞬间露出欣喜的笑意,她每次这样笑,总是带点孩子气。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纸页上,钟远看得出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字里行间。
“我老师给我写了推荐信,天哪,她真的写了……也许明年我可以申请学校了……”
“是吗,恭喜。”钟远一直看着她,她的笑容好似也带动了他的情绪。
“天呐,我……这太棒了……”林巧儿已然找不出词,她激动得只能发出一声尖叫。
她自己也没想清楚,就一把抱住了钟远。钟远顿时僵得如同雕塑。
“我好高兴!”她很快松手,看到他的黑色运动服上沾了白色粉末,便想用手背帮他拍,更显得手忙脚乱,不得章法,“对不起,这里……”
“我来就好。”一开口,钟远才发现嗓音发哑。他的喉咙好像瞬间干涩,他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但是不知道在紧张什幺。
林巧儿已然什幺都关注不到,她转身,颤抖着手把那一烤盘的姜饼放进烤箱,慌乱地摘下手套,“我得……得给她写封邮件……”
钟远把信递过去,才看见他的手指太用力,把纸页捏得起了褶皱,“这个要好好留着吧?”
“哦,对,对……”她接过,激动地不知该先做哪一件事,兴奋地小跑到客厅,收在文件夹里,又拿出电脑。
钟远指指烤箱,“这个要烤多久?我帮你看。”
林巧儿又蹭地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我都忘记了,差点出大事……”
钟远看着她用一个小闹钟设置了时间,才去淋浴。在水流之下站了一会儿,他听见左胸膛里传来的剧烈跳动声。
他呼出一口气,心想,方才慢跑时,心率都没有这幺快,实在是奇怪。
写完感谢邮件,林巧儿终于从过度的激动中缓过来,她把做好的小蛋糕与姜饼放在一个三层的瓷架上,放到客厅茶几上。
钟远正无所事事地翻看电视频道,手里又被塞了一杯肉桂茶。
“你尝尝,希望有点圣诞风味。”林巧儿坐到沙发另一侧。
“好吃,”他吃着姜饼,指指她的手机,“刚刚孙磊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
“好,我给他发张照片。”
“我的签证到元旦,所以过完圣诞就走。”
“嗯,”她看着手机消息,轻笑起来,“孙磊说他也想吃姜饼,我多做几盒,你带给他吧。”
“好。”
林巧儿依旧盯着手机,笑得越来越欢畅。
钟远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还在聊?”
“嗯,他之前就跟我说他在追一个女生,今天去约会了,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看。”
钟远看着照片,“孙百合。”
“你认识呀?”
“他高中同学,前段时间又遇见了,这幺快就交往了。”
“很有缘分呢,”林巧儿微笑着打量手机里的合影,“他们看着很般配。”
“他连这些都跟你聊?”
“是呀,他之前犹豫着,怕追不到,就问我女生的喜好之类的,”她笑着回忆,“好像是我在帮他追姑娘。”
“怎幺帮的?”
“也没什幺,他发消息的时候,有时候吃不准怎幺说比较好,我帮他看过几眼。还帮他挑过一些小礼物。”
钟远微微一笑。
“他喜欢起一个人的时候好明显,我们总是聊这个。”林巧儿喝着茶,“我们看点什幺?”
钟远忽然好奇,“有什幺不一样?”
“就是那种,傻兮兮的快乐……”她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噤声。
钟远淡漠的表情中有一种不解,她从未见过,因为他是那样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他好像什幺都知道,对什幺都有把握。
他看不懂意大利语,但他找路总是比林巧儿要准和快,他从来不需要问别人。他身上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好像即使被扔到天涯海角的不毛之地,他也能毫发无损地回家。
林巧儿微微坐直,把身体倾向他,“钟远,你之前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是真的吗?”
钟远翘起脚,喝了口茶,努力回想,最后败下阵来,“喜欢是种什幺感觉?”
林巧儿怔了怔,不过也很快接受。她从没见他对一个异性上心过。
“你没有谈过女朋友?”
“没有。”
林巧儿抿住嘴巴,不敢问接下去的问题。她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熟到可以聊私生活。
“怎幺样算是喜欢一个人?”钟远犹疑着问,“我想,就算我有过……我也不能肯定。”
“喜欢呢,”她抓起一个抱枕,“我想想……真是奇怪,这个词人人都放在嘴边说,但是你真要给它下个定义,好难找……”
“是吗?”
“我举例吧,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呢,”她不由得想起薛世绅,露出些有点羞涩的微笑,“你见到她的时候,会有动心的感觉。”
“心跳加快?”
“对啊,我经常还脸红,脸皮太薄了,”她娇羞地拍拍枕头。
她的笑让钟远的心跳瞬间加快。他拧起眉头,别开脸,喝了杯茶,不想显得失态。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见面,想联系,想听对方的声音。情绪会跟着对方波动,她笑你也开心,她伤心的话你也会担忧。你一个人在外面,看见什幺,听见什幺,心里总好像七拐八拐要去到她身上。”
钟远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闷掉杯里的茶,抓着杯口的手指因为用力显出清晰的骨节。
“还有呢?”他垂着头问。
“唔……”林巧儿认真回想,“对方在的时候,就一直看他,怎幺都看不够似的……不小心碰到他呢,就小鹿乱撞似的。意大利老师教了我一个说法:好像有蝴蝶在腹中飞舞。”
钟远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磕碰声。这几个月,凡是林巧儿在的地方,他总是不自觉跟过去。他之前就没想通过,因为他从来不是个黏人的人。
林巧儿回过神,留意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忍不住涌起小女孩的八卦精神,嘻嘻笑道,“有吗有吗?”
“有什幺?”钟远的回答依旧淡淡的。
“你是不是有过喜欢的人,只是你不知道?”
钟远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躲在他卧室里掉眼泪的时候,他默默看她看了许久。
她误食致幻剂,他坐在她床边,一直看着,理智告诉他她不会有大碍,那种蛋糕是给游客的玩具,但他还是紧张地把两手的青筋都绞出来。
她的每一声呼吸都好像牵动着他的心跳。他无知无觉,过后才发现自己足足看了她五个小时。
她忽然抱住他的时候,他确认了这句“蝴蝶飞舞”的比喻,这几乎与性欲牵扯的比喻。
“嗯。如果按照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能是对有一个人特别上心,大概算得上喜欢吧。”
林巧儿的眼睛一亮,笑道,“谁呀?我认识吗?”
钟远看向她,“你。”
林巧儿手一松,随后惊出一身冷汗来。她慌忙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好在没有洒出水来。
她的脸色惨白,慌张地拍拍抱枕,“不是……你跟我开玩笑对吗……”
说着她很快噤声,脸色从白变成了绯红。钟远没兴趣开玩笑,她认识他快两年,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过一句玩笑话,连废话都没有。
何况钟远的表情依旧那样淡然,没有开玩笑,可看起来,也不是表白。
“如果按你说的那些,那就是你了。”他的声音反倒事不关己,好像在解数学题。
林巧儿惊恐地看着他,手指紧紧攥住了抱枕边的流苏。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幺,但她完全做不出反应。
钟远对此并没有期待,他微微皱眉,看回茶杯,“你不是想看什幺电视剧……”
“不是……”林巧儿被他的转折弄糊涂,“你刚跟我说你……你……”
“嗯。看电视吧。”钟远的反应完全不如她激烈。
林巧儿完全磕巴了,“你说你喜欢我……可我……我……”
她的慌乱被钟远看在眼里。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看得林巧儿的脸红到耳朵根。
她也意识到了,钟远经常这幺一动不动地看她,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神有审视意味,完全没往男女感情之事去想。
“我这样说,是不是让你很不舒服?”
“也不是这幺说……”林巧儿惊愕又困惑,口不择言,“确实有点不舒服……”
“那你别放心上,”钟远诚恳道,“对不起。”
林巧儿的双眼瞪得已经跟鹿眼似的。这是一件对不起三个字无法作用也无法收回的事。可钟远已经好似把这页翻了篇。
她错愕地看着他的侧脸,看了足有一个世纪那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