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N大X院关察教授科研团队主持完成的‘XXX’荣获本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该项目对促进我国……获奖是一种肯定,是对众多投身科研工作的……”
电视报道如火如荼,N大官网和公众号也频发相关喜报。
一时之间,关察教授的热度居高不下。
“啪”的一声,遥控器放下。
林画切掉画面,拿起手机走到阳台。
14楼的高度不算低,从上往下看,庞大也变得渺小。
小窗半开,凉风徐来。
她冷漠地眺望远处,终于点开那个号码。
嘟嘟嘟——
“喂?”
“是我。”她说。
对面顿了顿,疑惑道:“林画?”
“没错,老师。好久不见。”
“……有什幺事吗?”男人闷哼,声音明显带上了沙哑。
“没什幺,就是单纯想说一声恭喜。恭喜您获奖,老师。”林画笑,“不过,电话打得好像不是时候。”
那边没有应答。
阳台密闭又空荡,细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隐昧声从远处传来。
男人粗蛮的喘息,女生压抑的呻吟。
摩擦、碰撞、呜咽、哽泣。
——大概又是一朵被凌牿的小花吧。
却不知,她是在哪座山崖?
林画神游片刻,识趣地道了声别。
通话挂断,声音消弭。
风从窗口渗进来,卷走一句叹惜。
几天后,一则新闻引人注目,并占据各大平台热榜前十。
起因是一个名叫“Painting”的账号发布的一篇文章。
文章以“他不是毕加索”命名,记录了笔者从去年9月份至今年8月份将近一年的经历。
诱奸和强迫,恐吓和威胁,阴谋和犯罪。
情节有跌有宕,内容有波有澜。
用词直白,身份敏感,尺度咂舌,抓人眼球。
网友纷纷拿起放大镜,试图从中找寻蛛丝马迹。
“开房的酒店好像坐标清平市?”
“现在国家的教育环境真是没得说(狗头保命)。”
“匿名,悄悄猜测,这怕不是那个谁吧?最近得奖的那位?”
“这……太刺激了,比电视剧还精彩。”
“楼上的,只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
凌晨三点,夜深得像海底。
叮铃——
海里有人静静湮坠。
林画滑动接听键。
“发文的人是你吧。”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分开是商量好的事情,现在你要闹哪一出?”
她的目光对焦在坏掉的钟上,听言很淡地摇了摇头。
“没有闹,我是在惩罚你,老师。”
岸边传来笑声。
“惩罚?”他嗤道,“林画,你还是这幺天真。”
“我想过要重新开始。”她说,“可是每一次这幺想的时候,我都觉得有道坎横在心里,我过不去。老师,过不去的感觉太压抑了。你明白吗?”
那边停顿几秒,“林画,成年人要学会忘记。”
蓝色水面微掀。
“对不起,我学不会忘记。老师,我恨你。是你毁了我平静的生活。”
男人冷言冷语:“给你一句忠告,最好停止这种廉价的恨,没有意义。还有文章的事,你必须从现在开始保持沉默,学校和领导会做好舆论导向的。只要你别再搞幺蛾子,这事就算翻篇了,我也不去追究你的所作所为,懂吗?”
失声良久,气息奄奄。
“什幺……翻篇?”
“知道什幺叫新闻吗?”男人的声音仿佛飘得很远,“有新才有闻。明天记得关注‘新’闻。挂了。”
海水翻来滚去,开出一朵朵苍白的浪花。
海鸥高歌哀鸣,唱着一首首悼念的离歌。
夜黑透,底下冷极了。
厨房飘来米香。今天的一餐是清粥小菜。
米白菜绿,色浅味淡。
林画舀了一口粥,夹了两口菜。
还是那幺好吃。她难得自矜。
细细嚼,慢慢咽,时间走得从容。
吃完,她端走餐具。
池里的水在流,落在碗里,漾起涟漪。
洗洁精是青柠味道的。
她沾湿碟筷,轻按出一泵。
好似新剥的柠檬,青涩果香在飘散。
揉碎的泡沫糊在瓷壁,水流发出钝钝声。
一个接着一个,她洗得很认真。
擦净收尾,室内归于宁静。
林画倚在料理台好一会儿,邻居的开门关门声时有时无。
她听着,感受这一分热闹。
又几天后。新闻又新添。
“清平市XX区一女子溺亡于郊湖,据悉……”
人们的手指灵活地翻着热榜,瞥到“自杀”后略过,直至看到后缀“ N大毕业生”才点了进去。
评论区依旧蜩沸。
“最近N大出了好多事啊,先是教授的桃色事件,现在还有学生自杀……”
“这层楼的,统一回复一下,关教授的绯闻已被官方澄清,是被女方恶意构陷,从始至终都不存在什幺桃不桃色,详情请戳官号。这锅我们不背。”
“女方空口无凭,就是个骗人精,真不知道N大怎幺会有这种学生。越想越气,我还得去她评论里教训教训她,小姑娘不学好,到了社会还了得?”
“打个‘广告’哈,关神这周五开讲座,第一次哦,大家都去看啊!”
“联系前后,这女孩会不会就是Painting,莫名有点诡异怎幺回事?”
“如果就是她,那也是活该。”
“上面的,你们来错地方了吧?这是关于别人的新闻,请给予死者最起码的尊重好吗?”
“现在学生的承受能力太低了,说不得,骂不得。”
“唉,压力太大了吧。正值大好年华,可惜了……”
……
数据的狂欢永远没有落幕。
红烛荒火,入土沉寂。
小区14层有一户很久没有动静了。
房主拿了备用钥匙开门,入眼便是整洁的空洞。
她转了一圈,停在一处。
冰箱上贴着纸条,她撕下来看:
“阿姨您好,不好意思了,有事出远门,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这段时间感谢您将房子短租给我,租金放在床边的柜子里,您自取便是。”
“怎幺这幺突然……”房主喃喃道。
打开最上面的抽屉,里面东西很少。
只有一个装着钱的信封,一个眼罩和几个没有标签的空药瓶。
出于收拾的习惯,她又看了看下一层,是几张证件照,还有一小摞纸。
照片估摸是几年前拍的,脸庞还很幼嫩,带点稚气,笑得眉弯弯的;而那堆起来的纸略泛黄,掉色明显,应该也有些年头了。
她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
“老师寄语:希望林画同学在今后的道路上平安顺遂、前途似锦。”
清平市的清平一如从前。
周五,讲座圆满结束。
后台的女生等了半晌。
“关老师,关老师~”见到来人,一个女生热情打着招呼,“我们蹭过您的课,您讲得特别好。那个……方便帮我们签个名吗?”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什幺名人,签的名没什幺价值。”他推辞。
“喔,好吧。”她扯了扯旁边一直低着头的同伴,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姐妹,她可是个学霸,和您是一个院的,也姓关,你看,你俩这幺有缘,不如就签个名吧。”
关察哭笑不得,正欲开口,这时忽见那女孩子微擡起头。
楚楚之姿,妍弱似白花。
他顿了下,说:“你们这些丫头真是……行,我签。签哪儿?”
“这里这里!”她拿出纸笔递给他。
签完一张还给她,关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朋友叫关什幺?”
“嗯?谁?”女生把东西放在包里,“哦哦,我姐妹啊,叫关画。”
被点名的女孩拧眉,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
女生毫无知觉,笑着说:“您的那个关,墙上贴的那个画。”
签字的手紧了紧,一瞬又松开,他将纸送到关画眼前。
“给你,关画同学。”
女孩犹豫地拿着,小声道谢。
他盯着她垂颤的睫毛,笑说:“不用谢。以后欢迎你们经常来蹭课。”
闻言,那个女生激动地直点头,而关画却将头埋得更低。
她莫名感到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两人经过校园的文化名人墙。
有一幅是北岛的画像。
下面印着《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幺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幺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
第二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