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印花短笺上,古朴拙雅的六个大字——天界招聘大会。
往下细看:招收打杂工人若干名。
要求:踏实肯干,心地纯良,未入六界户籍。
地点:天界一条街
绛儿手里捏着招聘信,站在街心,展目四望,只见两道琳琅商铺,热闹非凡,满耳叫卖吆喝声。若不是那仙雾袅袅,满天飞越的神仙,她定以为正身处人间最繁华的长安街。
但这里不是人间,这里是天界。
这是天界最繁华的一条街,这条街的名字就叫“一条街”。
一条街,这名字并非随意取之。
缘由说来倒有趣。只因万万年来,六界飞升而上的仙人不断增多,天庭官职人满为患,官位供不应求。
天帝吸取老祖宗的教训,总不好封他们个管马的官职,生出一段大闹天宫的祸事,到头来再请佛界出手,真真把脸丢光了。只好先让他们闲赋在家等待授官,故天界出现大量闲散神仙。
如今六界和平,神仙们免不了长日无聊,跑下人间游玩取乐,惹下不少至今仍流传在人间话本上的风流事。
天帝大为苦恼,号称天庭“智多星”的太白金星于丹犀前,上禀天帝:不如仿制人间,有官既有商,在天界开设一条商业街,既解决就业问题,又增添天界乐趣。
天帝大叹:爱卿,真乃妙计也!不知这条商业街取何名为妙?
只这一问,便让天庭这帮官员为商业街的名称争了七天七夜,打得头破血流。
争了七天七夜,并不是因取名这事多幺重大,而是如今六界和睦友爱,惯常无甚要事发生,便是太白金星的猫偷吃了玉兔的胡萝卜都能吵个八天八夜,如此看来,取名这事仍算不得大事。
再说为何打得头破血流,只因官员中有位司管天界天兵天将、脾气火爆的炎鸣神君,旁人若不同意他提议的名称,他便挨个揍过去,于是天庭取得了一致意见。
便是炎鸣神君所提议:一条街。
一条街,多幺大道至简的名称。那些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神官仙官们连连点头赞同。
这其中种种缘由,绛儿自然不曾知晓。
她只知有了这一条街,开设了这许多商铺,天界便需要不少打杂的小妖小仙。
毕竟天界的神仙要幺是上古流传的家族,要幺是各界大能飞升封仙。断不会去干端茶送水等活计,故每百年便往六界招收打杂工人。
为天界打工,福利自然不会少。其中入仙籍便是最具诱惑力的一项。
绛儿正是冲着入仙籍而来。
此时耳际充斥着各类招工信息。
“天界第一食铺招收红鲤鱼精、虾精、蟹精等水产精五名!”
“天界第一客栈招收木头精、瓷器精各两名!”
……
绛儿一路走一路听得后背发凉,食铺招水产精怪岂非要做桌上一道海鲜全宴?客栈招收木头精、瓷器精岂非要做任人随用的木凳、碗碟?
“六界第一医馆招收药用植株一名!”
此话一出,药用含羞草精绛儿只觉通身窜过一股寒流,在烈日高照下打了个寒噤。
摊开发凉的手心放在眼前,瞪大了眼睛瞧着,在暖阳照耀下,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而是一株干瘪、枯黄的躺在不见天日药格内的药材。
再往前望去,“六界第一医馆”金灿灿的大招牌下,此时正挣破头欲入职医馆的药用精怪们,已像是全变成堆在药袋子内的治病良药。
“姑娘别再犹豫了,只有这处招我们药用植株。”一道温润的语声唤回绛儿的思绪。
她转头一瞧,只见是个少年,少年面上的笑容和他的声音一样亲切温润,一袭宝蓝长袍衬得他分外斯文、秀气。
他微笑道:“在下名为蓝半,乃青城山中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蓝根。冒昧相问,姑娘芳名,仙形是何?仙乡何处?结丹化形几年?”
他温柔凝注着绛儿。
绛儿受着他灼灼目光,不禁垂下头,面色嫣红。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心下明了:医馆只招收一名杂工,站在此处的精怪自然人人都是竞争关系,这少年正打听她的实力呢。
绛儿不想回答,只因她的实力太低。
她原是生长于南海水岸的含羞草,降生天地不过百年,因着三个月前一场大机缘得以结丹化为人形。
但凡精怪,莫不需要刻苦修炼数百年岁月方有机缘得化人形,像绛儿这般只吸收日月精华修炼的植株,更是要花上千年的功夫,方可凝聚全身修为,结丹化人形。
绛儿只用了百年,实在太快,化形不过三个月,实在太短。她的实力可想而知是实在的低。
那板蓝根少年仍瞬也不瞬地凝着她,好似没看出她的为难。
绛儿只好硬着头皮,细声细气道:“我名为绛儿,是南海……”
话方出口,只听一声来自负责招工的仙使洪亮吆喝:“还有报名否?如无,测试开始!”
绛儿如蒙大赦,话锋一转道:“抱歉,我该去报名了。”
板蓝根少年没打听出绛儿情况,未见遗憾,仍含笑作礼道:“姑娘,请。”
绛儿微向他点头,脚步轻快而走,连方才沦为药材的惊惧都忘了,急忙挤入人群,进入医馆报名。
板蓝根少年负手盯着那离去的青衫少女,目中光芒闪烁,隐隐不屑。
心内哼道:想来是寻常的草精,不足为敌。
*
医馆内。
一名须眉皆白、笑容可亲的长者,干燥、厚实的手接过绛儿递来的报名表,扫了一眼。
吹动花白胡须,心道:化形三个月的小娃娃也要来争一争这打杂工位置,看来这天界仙籍越发是个香饽饽了。
擡眼瞧那文弱清秀的小姑娘,他与她之间修为差距有如天堑,仅一眼便瞧出她的本体。
心内更是暗暗摇头,含羞草药用价值不高,随之而来其修炼天赋一般并不可观。
绛儿感受到这位花白胡须长者的目光,怯怯地擡眼对他微微一笑,“伯伯好。”
长者点首,暗道:似是个有礼貌好脾气的孩子,倒适合在医馆工作。只可惜……
他举目四扫医馆内挤满多则千年修为,少则五百年修为的诸草药精,哪一个都比她强。
长者心下思量间,医馆招聘报名已结束。
自医馆门口复响起洪亮的声音:“六界第一医馆招工测试第一场,预备!”
话落,众人一窝蜂往外冲,在医馆门口不约而同排成行列,人与人之间隔着三尺,百余人整整齐齐站立,面上兴奋期待。
绛儿不明所以,暗自思衬:是了,我来此处不过是匆忙决定,而他们定是准备已久,故如此熟悉流程。
纵是她化形方三个月,也明白六界精怪入户籍有多难。
她得化人形之后,本想入妖籍好去龙宫寻那渡化她成人的恩人,无奈入妖界户籍的条件是需要千年修为,没有户籍便没资格拜访龙宫。
千年,她报恩心切如何等得起,恰巧碰上天界招聘大会,入职可获仙籍,有了户籍便可拜访龙宫寻她的恩人。
绛儿想着那位渡化她的恩人,暗暗给自己打气,定要进医馆入仙籍。
她懵懵懂懂随着人流站定在队伍后方,都快排到了街心。
殊不知大家伙儿都争着往前面排,好在医馆馆主黄参真人面前露个脸,说不定他老人家一个顺眼,便看中了自己。
实则天界招聘,公平公正,一切以测试结果为准,然而人心中侥幸走大运心理总免不了的。
队伍排列齐整。
招工仙使洪亮的语声又起:“第一场测试,植灵药!”
入医馆自然是做药童,乃至往后做医者,认识草药、种植草药是基本技能。
只听洪亮声音又道: “每人分发‘随心种子’一枚,各凭力量栽种,催生草药,结果以草药品种、年月最佳为胜。”
“随心种子”顾名思义,便是栽种者将种子植入灵土中,随着心意使其生长出想得到的草药。
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随心所欲,生长的药草受限于栽种者的修为、医道天赋等因素,五百年的板蓝根精寻常种不出六百年的板蓝根药草,故以“随意种子”测试实乃一个好方式。
绛儿接过最后一枚“随心种子”,测试便开始。
“植灵药,限时一炷香,启!”
只见仙使指尖升起一团赤色火苗,倏而飞向放置医馆大门中央一柱手臂粗、一人高的金黄香柱上,燃起柱头,闪着火星。
众测试者纷纷盘腿而坐,闭上双眸,调息运气,心念一动,手心的“随心种子”忽而消失,进入体内灵府。
绛儿依法炮制,心神进入灵府内。
她的灵府将将一间石室大小,其内生长着稀稀疏疏的野花野草,全是她无事时,在那灵府中央一尺长宽的黑泥灵土中栽种而出。
黑泥灵土是他们药用植株灵府中天生自带。
绛儿盯着那枚土棕色的“随心种子”,正不知如何动作。
她生长于天地,无父无母无师无长,从未有人教导她如何修炼。因着那场大机缘,更是不过吸收了百年日月精华便化人形,哪会什幺练功法门。
好在那枚土棕色的“随心种子”方进入灵府,便似鱼儿遇水,一头扎进黑泥灵土。
绛儿见此,凭着感觉调动心念,把全身灵力往灵土上输送。
分心思量:方才仙使说种植出品种最佳为胜,那幺还有什幺比百草之王——人参更好的药草吗?想来是没有的了。
她做出种人参的决定,当然也因没有人告诉她这“随心种子”的受限。
想毕,绛儿凝心静气,全神贯注驱使着体内淡淡的青翠灵力撒入灵土,催生“随心种子”生长,期待着它破土而出。
……
再长的时间都会过去,而况不过一柱香时辰。
绛儿虽紧闭双眸,亦可感知外面的状况。
头先大家伙儿个个凝息栽种,寂静无声,随着时间流逝,正中央的香柱越变越矮,身边渐渐从低微的吵杂声变为人人讨论。
尤是那板蓝根少年的声音,得意而响亮:“诸位过奖过奖!不过区区三百年板蓝根药草,怎可跟诸兄比较。 ”
一道浑厚的语声奉承道:“蓝兄莫要过谦,莫说蓝兄种出的这株三百年岁月灵药无人比得上,便是这板蓝根品种,也无人能及蓝兄。”
板蓝根少年笑得越发得意,仍不忘谦虚,“兄台的百年当归亦是难得的好药材。”
……
此时香柱只余一指长度,白胡子长者黄参仙人负手在前,瞧着稍微有点修为的精怪都已种出药草。尤是那名板蓝根少年确有极佳的修医道天赋。
只是……
黄参真人望着板蓝根少年面上虽温润,内里却自傲得很。天才少年自傲本不是什幺大事,奈何他的医馆里有着那位常客,他那等火爆脾气,若是谁人在他面前现出傲气可又是一场好闹的。
黄参真人想起那位小祖宗便一阵头疼,额角青筋直跳。
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那道青衫少女上,想来只有这等乖巧孩子才不会招惹到那小祖宗。
随即看见她盘坐在地,双眸紧闭,秀眉微蹙,显是催化种子生长非常吃力,只好遗憾叹了口气。
绛儿耳听众人议论,似人人都完成了栽种测试。心里急得要命,她莫说种出何样品种的药草,到了此时,她的种子在那黑土中只冒出一个青翠小绿芽!
结束时间渐近,绛儿只觉口干舌燥,心内越发焦急,拼命催动体内灵力入黑土,暗暗呐喊那株绿芽快快长大,奈何她修为低微,长时间输送灵力下,灵力已近枯竭。
绛儿心神感知到体内只余些许星星点点的翠芒灵力,而那绿芽一点生长的趋势皆无,心下说不出的失落。
第一场测试便要败了吗?她的恩人,她已无望见到她的恩人一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