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阮沉吟片刻后擡起头,发现似乎桌上的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答案,于是她转头看向陆西。
“你想知道吗?”
陆西的睫毛颤了颤,“想。”
“如果答案不是你想听的,你还想知道吗?”
这句话就已经是答案了。
陆西微微摇头,敛眸屏息,眼中渐淡的潮气又起。
程阮脸上带着一抹料峭的冰寒,斜靠在椅子上,拧过头目光挪向陈准。“人生不同阶段遇到的人,没有可比性。”
陈准看不得她这副铁石心肠的样子,那模样和彭薇简直如出一辙,拍着桌子道,“你真......让人寒心!”
陈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她的词,他太清楚这些年陆西是怎幺过的。陆西心里所有的悸动都留在了二十四岁和她分开的那年。
程阮冷哼一声,“不执着就是错了吗?”
“没错。”陆西长长叹一口气后,淡淡开口,“不执着是对的,活在缘分里就好。“
可他自己却是在座的每个人中最执着的一个。
这些年用执着烧尽了阻碍,靠毅力奔赴一段看不见光的爱。
程阮眼泪因为这句话又夺眶而出,她人生中的缘分似乎都很淡,淡到她想执着都执着不了。
父亲也好,母亲也罢。
好像天生就是独来独往的命。
修不出一对开双花的茎。
陈准还想替陆西说什幺,但被马利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只能面色不忿地伸手挠头。
陆西从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程阮,手指摩挲着她不住颤抖的肩膀,嗓音喑哑地安慰道,“没事的。”
他知道她从前也不好受。
马利被两人的情绪薰陶得眼眶再度发红,“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不用去想以前以后。”
这句话说给程阮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和陆瑶在一起的时候,总背负着想要开花结果的担子,而在最后几年连爱情中本真的样子都失去了。
然而陈准在这种融洽伤怀的气氛中不为所动,兴许是真的喝多了,他心里的话憋了三两分钟后,还是从嘴里爆了出来,“狗屁不去想以前以后!程阮你知不知道陆西本来在华尔街待两年就可以回来接他爸的班,他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不受家里的掣肘,在华尔街一待就是七年.....”
”别说了!“陆西感受到手下的肩膀抽动的更剧烈,立刻出声打断陈准。
这些事他迟早会让程阮知道,但并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但陈准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他此刻情绪高昂,酒精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泣不成声的程阮,根本没空打量陆西的怒色,“他为了能够把自己脱身出家里,他这些年是怎幺过的你知道吗?你在和林南幸福甜蜜的时候,他他妈的一个人在纽约孤孤单单累死累活的!你现在说没有可比性?林南除了给你头上扣绿帽子,还给了你什幺?你说!你倒是告诉我!”
马利的脚在餐桌下不停地踩陈准,踩的他自己都疼了,但还是没有制止陈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程阮被这伤害力有如核爆的话冲击的一时差点没喘上气。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原来在你们心里,是我对不起陆西?当年陈岚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你们觉得我该忍住是吗?我就该当什幺事都没发生过,生生把那些话吞下去是吗?”
“我操你妈逼,你怎幺不去骂他妈?当年找我让我分手的人是他妈,你现在把帐算到我头上算怎幺回事?我没痛苦过?我没难受过?我他妈当年分手的时候能有心气祝陆西鹏程万里,就是我的情分了!我没有指着他鼻子咒他妈早日登天,就算是我的客气了!还要怎幺样?”
程阮说着说着就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撑着桌子像个露出獠牙长出厉指的恶鬼,朝陈准声嘶力竭地咆哮。
陈准光看到了陆西的不易,却忽视她的悲惨,一下就点燃了隐藏的愤怒。
本是死死压在心底再不见光的恶毒念想,被这三言两语就吹得涌出了海底。
平日说话有度,行为有尺的她,就此再也顾不得旁人的感受。
程阮从没有在陆西面前表达过对陈岚的怨恨,这是第一次。
陆西被这洪水猛兽般的恨震的半天说不出话,人像被石化了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场倒只有马利不甚惊讶,他和程阮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此情此景下,他却不好开口。
程阮的手机不知道什幺时候没电了,音响里播放的音乐也停了。
飘着硝烟味的沉默在饭桌上持续了大约十分钟,陆西突然开口对陈准和马利说,“你们回去吧。”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情绪不明。
但嗓音凉的像冬天水龙头里流出的水。
好像不过几秒就要结冰。
陈准还沉浸在程阮咆哮的余震中,马利三下五除二捞过他的手,架着他就出了门。
当门阖上后,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程阮朝陈准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就后悔了。
陈准的那段话中除了对她的指责,还有她承受不住的陆西沉沉深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的惴惴不安,虽然面上端着一副刀枪不入的冷静,但陈准的话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回响。
当她意识到陆西在看她时,她的平静开始逐片掉落。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程阮被他看的如坐针毡,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陆西脸上没有笑,但面容平和,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有种万籁俱寂的从容。
“我们好好聊聊。”陆西将程阮的椅子扳过来朝向他。
程阮觉得有些为难,“聊什幺?”
陆西将程阮低下的头,微微擡起,与他平视,“我们的关系。”
程阮目光仍旧四处乱飘,“那你说。”
陆西脸上有种郑重其事的坚定,“我会解决我妈,我们不会和马利陆瑶一样。”
程阮终于收回目光投向他,“然后呢?”
“那我们能走到头吗?”陆西深沉的眼色里面跃动着希望的火光,也闪烁着不安的暗河。
程阮看着,心口颤着,她没有答案。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他,每一次她彷徨着,痛苦着,一想到他心里就会照进光。
程阮眼中的挣扎尽数落在陆西眼里,两人靠的太近,眼神中的情绪,一览无余。
“能不能?”陆西不容她退缩,双手撑在椅背上,又问了一次。
“....能吧。”
虽然不知道这段感情最终会驶向何处,但如果他想要她陪着走下去,那她就陪他走吧。
反正世上没有必赢的事,既然他能用这幺多年隔山隔海地求一个心愿,那她怎幺舍得不给他一个成全。
“真的?”陆西眼中的不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璀璨耀眼的亮光。
程阮点点头,“但你会失去很多,不被家庭祝福的感情,披荆斩棘,逆水行舟,不过是给自己人生找麻烦。”
人生怎幺过都是辛苦,何必再更辛苦些呢?
“但我有你,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那你要怎幺做?“
程阮不觉得陈岚会被说通,如果能,那马利和陆瑶就不会分开。
”如果不能和你一起回那个家,我就不会回去。“
“我怕你后悔,她毕竟是你妈。”
“我只后悔过一件事,就是我妈当年找你的时候没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承担那样的痛苦。“
程阮干了的眼眶又泛起泪水,她仰头望向天花板,但眼泪还是顺着重力掉落。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而触动心灵了,可这刻心却一抽一抽的,翻涌着感动与委屈的浪潮。
这些年的自我贬低,自我怀疑,自我动摇,都被暖流所湮灭。
当年觉得自己被踩到尘埃里,什幺都配不上的想法,也就此消散。
程阮捂着嘴,但哭泣的声音还是从指缝间泄露出来,她怔忪半晌,哽咽而感激地喃喃开口,”...谢谢你。”
谢谢他,在她向人生低头,对亲密的关系不再抱有任何期望的时候,让她看到她仍旧值得。
陆西心疼地环住她,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说,“也谢谢你。”
也谢谢她,让他一腔热情没有白费。
程阮搂过他的脖子,凶猛而笨拙地亲他。
眼泪仍旧汹涌地淌在脸上,张开嘴就能尝到那又咸又涩的滋味。
可心里却没有难过的情绪,遗憾被填满,失落被补足,只余高兴与激动此消彼长,绕在心头。
她的气息因为流泪和亲吻断断续续,而他的脸上沾满她的眼泪湿湿热热。
亲了好一会儿,亲过他的额头,鼻尖,嘴角,下巴,程阮才放开他。
程阮一脸正色地跨坐到他腿上,在陆西以为她要做什幺情色动作时,她面生如铁的说了句,“把手机交出来。”
陆西疑惑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干嘛?”
程阮拿过手机,将屏幕对着他的脸解了锁,像一个执法人员般危险地眯起眼滑动着屏幕,“查微信。”
陆西本来毫无表情的脸因为这三个字霎时出现了悲喜交加的表情。
查微信是程阮的老手段了,估计今夜之后陆西微信中的三分之一女性会莫名其妙地被清理掉。
可能因为头像太暴露,或者长的太好看,又抑或是名字不入程阮的眼。
有时候一些老是发夜店照的男性也会进入程阮一键删除的选项。
当然了,发妹子的群也会被她退掉。
程阮会根据字母的排序一一从名片点进朋友圈,一个个地筛过去。
而如果她们和陆西存在着什幺界限不明的对话,那陆西今晚就不要睡了,鏖战到天明吧。
但根据陆西此刻通讯录上好友一千多的情况来看,牺牲今晚的睡眠怕是在所难免。
陆西深吸一口气,自求多福地闭上眼,希望程阮最好不要叫他,一旦叫他,那就是要问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