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珥不太确定这个男人口中的“宵宵”是不是自己的“宵”。但是看着他笑吟吟,好脾气的模样,宵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选择等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笑着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继续道:“怎幺还是这幺警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说罢将她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半大的孩子般,让宵珥坐在他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扣着她的腰肢,不叫她乱动。在这种诡异的姿势下,宵珥莫名想起了当初自己抱着祁平下山的时候,那半大的少年也是如她这般浑身僵硬。
想到这里,宵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可是冷到了?”青年嗓音温润,眼睛却凉凉地锁住了池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若是想寻一处暖汤将养身子,我那里多的是好汤泉供你挑选。大可不必来这幺一处贫地自降身份。”
原本湿暖的身上温度散尽,冷肃的微风穿过裙底,宵珥磕着牙齿频频点头。
许是她点头的样子乖巧极了,青年满意地抱紧了她向外走去。二人隔着一层被沾湿的布料互汲温度,宵珥揉揉眼去使劲儿看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还有——
那个跪在浅水池中,头颅埋在水池里的漂亮男子。
青年后脑像是长了双眼睛,脚步微微一滞。
下一秒,天翻地转,她躺在青年的胸膛里,再也看不到后方一丝丝的光景。擡眼便也只能看得到下巴硬朗的弧线和唇畔和煦的弧度。若不是他的双手牢牢捆着她腰间与膝弯,不容她逃脱挣扎,宵珥差点要把眼前这个风神俊朗的男子同温柔这个词画上等号了。
很快,青年带着她疾步走出了这方小山,速度之快,让宵珥深深怀疑自己刚刚所在的地方,是不是有什幺又脏又臭的东西让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忽然青年停住了脚步。
接着,头顶传来一阵笑意:“瞧我都糊涂了,连我们生而有翼可以飞翔都气忘了。”说罢,偏过头微笑着看着她,一动不动。
宵珥眨巴眨巴眼,等着他变出羽翼。
可是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幺。
夜风穿裳过,湿哒哒的裙襦贴着她的肌肤冰凉粘腻。宵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脑子清醒了些。
搞不好,这个人刚刚那番话的重点不在于“羽翼”,而在于“生气”。
宵珥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生气?”捕捉到这位“哥哥”面上笑容真切了些,宵珥暗暗揣摩了一下,语气诚恳:“别生气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幺生气?”
宵珥冷得瑟瑟发抖,没什幺耐心陪这个人玩你想我猜的游戏,于是挣扎着翻身下地——大不了我自己走。
但是法术定住了她,动弹不得。
眼前笑容依然风和日丽的青年,正用最温柔的表情和语气告诉她,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料峭风刀霜剑刮骨过,莫过于此。
宵珥打了个寒战。她是来找祁平,带他回去的。眼前这个惹不起的男人绝对不是她乖乖徒弟祁平,所以她得学会审时度势,该低头就得低头,尤其是面对这位看似好说话,实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笑面虎。
“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哪儿?”笑面虎不依不饶,宵珥有些绝望。她是真的不知自己这个原身的主人做错了什幺,才会惹恼这个笑面虎。
笑面虎稳稳地横抱着她,目光灼灼。在这种目光的焦烤之下,宵珥脊背一寒,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抖着牙齿道:“冷。”
“罢了”笑面虎轻轻叹息一声,拢紧她肩上的衣袍。他的背上生出宽阔的青羽,双翼撑开,遮住了丝丝缕缕的微风,将她笼得密不透风:“飞翔太冷,哥哥带你走回家。”说罢,他低下头,与她额抵额,鼻贴鼻,亲昵无间:“睡吧,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迷迷糊糊中,宵珥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位自称哥哥的青年让她做什幺,她便只能做什幺。这种受制于人的压迫和他密不透风的温柔就像一张细网,任她再小,这张网也能将她吞并入腹。
* * *
宵珥一觉睡到自然醒。
说来惭愧,其实,她是被饿醒的。她只好摸摸自己的肚子,揉揉眼观察四周。
屋内两座软塌,两张素屏,一张桌子,一只紫檀香炉,青烟缭绕流转。
还有一只笑面虎坐在她的床尾,手持一卷书,低眉垂眼,神色淡淡。
“行了?饿不饿?”把她带回家的青年放下手中书卷,从旁边提起一只三层食盒。盒盖上一只螺钿长尾瑞鸟,立于金丝镶嵌的枝头,仰天长鸣,灵动快活。
青年顺着她的新奇的目光,笑道:“逍逍,瞧,这只长尾鹟像不像你?”
宵珥咀嚼着椰蓉脆糖,刚想反驳“我是花”,嘴巴张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还在无相洞天里,而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是一只长尾鹟。
椰蓉轻巧,顺着她的捏成一块的指尖,扑朔朔落了满衣裳的渣滓。
宵珥低头拍掉渣滓,手蓦然停住。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穿着一件黛蓝襦裙,缠以白玉带。而现在,这件鸢色波纹的长襦绝非自己刚刚所穿的那一件。
他微微一笑:“见你疲累,便替你更了衣。”
“?”
“玩笑而已,瞧你表情。”
“......”宵珥随手蹭了蹭衣服,心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随手挑了块热乎乎的玉团放进嘴里。然而年轻人对她又是微微一笑:“紧张什幺,你什幺样子我没看过?”
玉团噗呲一声挤出了内里嫩黄的流心,一个不备,嗓子又烫又疼,宵珥捂着嘴咳出了眼泪。一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顺着她弓起的脊柱,一下下轻拍着帮她顺着气,顺手递来了茶水:“你刚出生时,是我帮你洗的澡。后来你能化鸟展翅,也是我接住了你。”
宵珥狂灌一口温茶,便立即躺下,蒙头盖上被子声音含糊不清:“我突然...好困。”再多一秒,她便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慌乱神情。
哪怕以被蒙头,她依然能够知道,床尾那双灼热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缩进被窝里的自己,仿佛下一秒,他便能将这被子烧个一干二净,再捉住这只逃避的青鸟。
宵珥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
从一开始遇到这个看似温柔似水的青年开始,她便隐隐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毕竟她也只是刚到这里的一缕魂魄,原主以前与他做过什幺,她全然不知。
可是这个青年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哥哥,却举止亲密,超乎伦理;看似温柔,实则偏执;笑容和煦,心思缜密,很多时候她没有开口,他便早已逐着她的神态举止明白她心之所向。
在这个人面前,她是完全透明的。想到这里,宵珥脊背生凉。
且不说这只笑面虎对原主的心思,一旦他发现这副身躯下的她不是原主,该怎幺办?
宵珥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株曼陀罗。这只曼陀罗迷人至极,亦能杀人于无形。
此刻耳边只剩砰砰狂跳的心脏声,宵珥故意放缓呼吸,等待着床脚那人的离开。良久,床位软塌一轻,自己的头上蒙上了一只大手。这只手用力一扯便拉下了她的被子。
那双眸子紧紧锁着她憋红慌张的双眼,脸色语气有些僵硬:“还在同我闹脾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