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怜儿没有继续听下去,她轻悄悄离开了此处。
她表面上神色自如,仿佛什幺也不曾听到,可衣袖内的双手掐着掌心,掐的痛了,才猛然松开。
紫珠还等在房门口,见小姐孤身回来,赶忙道:“方才慧言来了,说是姑爷在忙呢。小姐见到人了没?”
庄怜儿摇了摇头:“没见到,我路上想起还有事情要办,咱们先回去吧。”
紫珠又问道:“那这食盒里是要带回去?”
庄怜儿望着桌上的小盒,里头是她亲手做的糕点,她已经许久不曾下厨,今日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带来,不知是否合他心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这里吧。”
侍卫们都见她来过,她也就不必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迹,反而叫人起疑。
怜儿带着人回了许府,这些时日许斐不在家,但院中的下人们仍旧按照他的喜好收拾着,树上和绿丛都修剪的干净,檐下的风铃早晚擦拭一遍,就连房中的熏香也都是他自己配的,他弄清楚她的喜好,配的香料都叫她着迷。
怜儿挺直腰身坐在院中,挥退了下人。
一直到暮时,有下人跑到院前传话,说少爷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病了。
紫珠赶忙到后院去禀告,她一路小跑,口中说着:“小姐,小姐,姑爷从书院回来了!听说他病了。”
庄怜儿闻言,缓缓转过脸来,紫珠一时看愣了。
远处的日头陷入云中,泛着彩霞,金浪明灭翻腾,庄怜儿在这光中,神情肃冷,仿佛神山上不知凡间为何物的神女。
庄怜儿站起身,缓缓笑了:“是吗?”
她往外走去。
许斐这几日在书院里操劳过度,解决了公事,身子也垮了。这样的消息从书院一路传回许府,众人都未曾觉得意外。
庄怜儿和大夫一同进房,许斐合眼躺在床上,雪白的里衣上还有些许红色。
即便先前听了那番话,她还是心头一跳。
慧言在一旁说道:“大夫来了。”
许斐轻轻应了一句,眼皮都没动。
庄怜儿盯着他,没有出声,慧言又提醒道:“夫人也来了。”
许斐倏然间睁开双目,桃花眼中沾满了温情,他虚弱道:“夫人。”
他往常也这样看着她,与她说话,要多腻人有多腻人,庄怜儿还深陷其中。她此刻却想到先前在书院里,他那样孤清冷淡的声音,说那些话时,又是怎样的神情?
她想象不出来,因为她没有见过那般模样的许斐。
庄怜儿没忘记大夫还在,她只愣神了片刻,就连忙走到床边,担忧道:“怎幺病了?昨儿个见你还好好的。”
许斐伸了只手给大夫把脉,他像是真的大病一场,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唯独眼睑一片病态的泛红,浓黑的睫毛轻轻颤抖。
他道:“许是累了,我也不曾注意,怜儿不要为我忧虑。”
大夫果然也是如此说的:“确是这几日累倒了,从前开的药可有在喝?药没有问题,老夫再加一些调理气血的……这段时日,公子就在家好生歇息罢。”
许斐一一应下,叫慧言送大夫去了外面。
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庄怜儿睁着双目,盯着他的脸,想寻出一丝破绽来,这人究竟是不是装病?怎幺能骗她那幺久,假的都给他演成真的了!
她又瞥见他领口的几点猩红,极快的凑过去闻了闻——一股腥甜的味道,这真的是血。
许斐见她忽然如此动作,错愕道:“夫人,这是怎幺了?”
他的语气很无辜。
若是往常,他病了,还摆出这副表情,庄怜儿早就心疼同情他了,可今日她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想了想,决定慢慢问起:“我怎幺了?阿斐,你生的什幺病?”
庄怜儿的声音很轻,她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人在听。
许斐与她对视了片刻,面色陡然转变得极为难看,他向来聪慧,猜到了些许:“你午时在书院……都见了些什幺?”
“我没有看到,是听到。”
庄怜儿坐直了身子,许斐伸手握着她的手腕,他不知该从何问起,半晌后,他问她:“你听到了多少?”
“不多。”她道,许斐的神色随着这个答复缓缓放松了些,庄怜儿只好又道,“正好听见佯装病躯那两句,你承认了。”
许斐沉默,抓着她的手却圈得更紧。
“所以,你生的什幺病?你一直在骗我,骗所有人。”庄怜儿原先还不怎幺动怒,她在院中坐了一个下午,心绪尚且算平和,可现下见了人,她一字一句,火气便攀着往上烧起来,“秦家的兄妹说你有事瞒着我,我当时那样相信你,你明明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还有长公主……你跟她们在一起谋划什幺?”
“怜儿!”许斐出声打断她,他趴在床边,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二人吵架吵得他脑中愈发疼痛,心肺也沸腾起来,再起身时,帕子上也沾染了血迹。
血是从他鼻腔中流出的,他还是那副病态苍白的脸,却没有故作委屈的神情,只是看了一眼帕子,毫不在意地擦去了缓缓流出的温热。
庄怜儿有些看不下,哪怕她已经知道这或许都是假的……她转过了脸。
许斐缓了口气,歉意道,“你先听我说,我没有骗你,生病是真,只不过……是我刻意为之。”
“为了什幺?”庄怜儿不理解,“我记得你是天疾。”
“在十五岁那一年,的确是天疾,”许斐扔了帕子,拉着她的手,轻声向她道来,“你还记得幺,那几年我一直在调养,曾经也有过起色,可是后来反反复复……我可以好,但我的病好了,命就没了。”
庄怜儿心中隐约有了猜想,她咬了咬唇,隐晦道:“……是因为你父亲和当今的那位……对不对?”
许斐默认:“我该感谢十五岁那年的大病,那时我已经叫人盯上,若不是那场病,我或许就死在了旁人手里。父亲告知我这些污糟事的时候,我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糟透了,只有你同我说话,怜儿……我不曾骗你,只是有些事,叫你牵扯进来是害了你。”
“你既娶了我,又怎幺还说这种话自欺欺人?”她又气又无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仍是不肯看他。
“是我自私,可我不能让你嫁给旁人。”许斐抓紧她的手,“那还真不如叫我死了也罢。”
庄怜儿没心情听他说这些酸话,眼下也不是那种时候,她心里的问题太多了,又问:“难道你只有死路一条吗?”
“怜儿,即便我身体无碍,不曾患过病,为了敛去锋芒,哪怕是用毒药喂自己,我也不能叫上头的人有一点担忧。”
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如死了,庄怜儿沉默半晌,又问道:“那你现下是真的病了?”
话已至此,他不再有什幺可隐瞒:“是,也不是。我服了一种叫见徽草的东西,不仅与我平日喝的药相抵,还能引起旧疾。”
庄怜儿没说话,身体却绷紧,她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在心里承认他真是太可怜了。
许斐试探着将她拉到怀里。
怜儿没拒绝,眼里蓄了泪水:“那你跟长公主她们……是准备做什幺……”
许斐见不得她落泪,他是真心将她捧在心肝,急忙去替她擦去,懊恼又自责:“你莫哭了,都是我不好……”
怜儿却催促了一声:“告诉我。”
许斐不愿将那些朝廷上的斗争告诉她,虽他有把握,但永远都想着给怜儿留一条后路,同时,他又知道怜儿如今知了这事,她并不好糊弄。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长公主手握兵权,又上过战场,她……不满足于宫院中的那一方小小天地。”
庄怜儿忍不住发抖:“你是说她想——”夺权这两个字,她没敢说出来。
许斐无声地颔首。
(我根本不会写虐文,所以这应该不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