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闪电撕裂天幕,轰然一声惊雷。
淋沥的细雨骤然化作倾盘大雨,浇打在白淑殿前盛开到荼蘼的蔷薇花上,落了一地残红。
御医擦拭着汗,从层层珠帘后退出来时,便见一黑袍男子端坐其中,着一袭玄端朝服,衣无重彩,恍若昆山夜光初开,凝有玉光照夜色。
“江大人,贵妃娘娘她……贵妃她……”
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瓷白的指尖从袖口处伸出,摩挲着杯沿。
扑通一声,御医冷汗涔涔地跪了下去,哀哀道:“微臣无能。”
黑袍男子剑眉一蹙,随即掀开层层锦帘走了进去。
寝宫内,床榻上,女子呼吸微弱,病恹恹地合着眼睛,一张脸苍白似纸,偏偏衬得眼角下一点泪痣红得耀眼。
“阿姊。”黑袍男子低低念一声。
女子竭力地擡起眼眸,在看到站在床边俯视她的男子时,她死气沉沉的眼睛蕴出了些微细光,费力地念道:“慕卿……”
男子随即俯身下去,捂着她冰凉的手,道:“阿姊,老皇帝已经驾崩了,你若这个时候撑不住,皇位就要便宜那几个不成气候的皇子了。”
她知晓自己的弟弟生有篡权夺位之心,但她从前只道幼儿天真妄赖,不懂三纲五常,事到如今,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阿姊,你不能死。”
男子生得漂亮,随了她阿姊七八分浓艳绮丽,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得藏着玉巅雪光,隐隐透出三分寒山幽涧,寂寂雪冷的阴冷,此时眼尾微挑,剑眉一蹙,平添了丝狠戾。
“你若死了,我们江家就完了!”
“慕卿……我……”女子深深凝视着自己的胞弟,似要将他看入眼刻入骨。片刻后,她又缓缓闭眼,叹息道:“慕卿,我死之后,你就带江家,迁出京城吧。”
“阿姊,你在说什幺胡话!”男子似是怒了,眼角下与女子一无二致的泪痣,刺眼得猩红,“我们江家,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风光,阿姊,你怎舍得弃了我们,弃了这偌大家业离开的?”
女子无力地躺在榻上,开口欲劝,却呕了一口血到掌心,竟又昏了过去,男子急忙将在外候命的御医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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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雨势渐大,夜雨声声惹人烦。
立在窗台前听雨的男子,忽然听到寝宫中传来宫婢嘤嘤哭啼,紧跟着,两位御医也出来了,见到他,便拜倒在地,“江大人,贵妃她……她已经……”
银白色闪电乍然响起,雨滴砸在窗沿,发出噼啪声响。殿前大簇蔷薇花绽放得如火如荼,繁华落尽,却再也不见伫立着的一抹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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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慕卿,乃京中新贵江家二子,传言长袖善舞,攻于心计,善用权谋,年仅十七岁时便已开始接手族中事宜,跻身权贵之列,可谓风光无限。
其长姐江玉雪一朝入宫,圣眷优渥,独享恩宠近五年后,获封贵妃。
本该是荣宠千秋的世家,却因先皇驾崩而势力大减。
而今夜,阿姊她也……
江慕卿一夜无眠,站在寝宫内,守着已然冰凉的阿姊尸骸。
新皇上任,必定铲除旧臣羽党,他江家若是识时务,离开京城,也能换得后世安稳。但他又怎幺舍得荣华富贵,权柄在握?
闭目沉思许久的江慕卿,忽然睁开眼睛,望向病榻上,脸上已经盖上一层白纱的江玉雪。
若是她撑过了今夜,新皇上任,幼年丧母的太子定会封她为太后。那时他们江家,仍旧是这京城最显贵的一族。
但阿姊她已经……
江慕卿伸手揭下白纱,已然没了气息的江玉雪,嘴唇乌紫,面色静如止水,平躺在榻上。
他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喃喃自语,“阿姊,你不愿坐这个位置,我就来替你坐罢。”
他长相艳炙,与其姐江玉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身为男儿,腰身略宽,入鬓的眉,也比女子多几分英气。此刻似因阿姊离世而生的几分恹恹,竟更显一身秀骨泠泠澹澹,隐隐流露出一种不堪罗绮的意味。
且他从未涉及官场,除去今夜的御医,宫婢,也无人见过他进宫。他若乔装打扮一下,那江玉雪,现在就仍旧是贵妃,以后,也会成为太后。
“来人。”
寝宫外的宫婢答应一声。
“去将今夜替贵妃诊治的二位御医请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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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乌云密布,只有东方漏着一点模糊的稀薄光彩。
宫门外头,青砖石上,一辆马车辘辘驶来,银铃声声,车行快捷,不消片刻,便已行至宫门外头。有眼尖的内侍即认出是丽贵妃的御用医官车架,急忙上前迎驾。
匆匆冒雨赶来的两位御医,实不知那江家二公子,又请他们来做甚。
而接他们的宫婢提灯引路后,收了伞,推开殿门对二人欠身道,“大人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
二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白淑殿内,贵妃尸身未寒,貌美依旧。但毕竟人已魂归故里,二位御医见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怯意来。
……更令他们胆怯的,却是一个坐在梳妆台前,正摆弄着贵妃生前涂抹的胭脂粉黛的人。
那人墨发如行云流水般,随着骨节纤瘦的手懒懒拨弄,光滑乌黑的发丝便从他的指尖滑过,像是笔入墨池般顺滑流畅。
“她”此刻,正拾起一支金步摇,插到自己的鬓发中。
夜半露重,屋内雾蒙蒙地看不分明,只能瞧出隐隐勾勒着人形。御医揉了揉眼睛,脑袋有点发懵,却只得犹犹豫豫唤了一声,“江……江大人?”
那人闻言,侧转回头,精致的侧颜,妖艳娇娆,恍如贵妃再生!
两位御医,被眼前这吊诡的一幕,吓得齐齐后退一步。
“二位大人,今夜看到的事,应该不会外传吧?”
这声音,如玉石相击,如暮鼓瑶琴,雌雄莫辨,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虽不知那江大人为何要做贵妃的打扮,但他们还是诚惶诚恐地宣示忠心,“江大人放心,今夜之事,我们绝不外传!”
“哦?”江慕卿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听二位大人开口,我就放心了。”
两位御医眼含惊惧,满头大汗,连忙瑟瑟发抖地跪地行礼。
“那,二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听得他开口放人,两位御医皆是松了口气,起身告退之后,转身欲要离开——
一阵剧痛,蓦然从他们后心口传来!
他们吃力地转过头,看到的就是握着袖剑,捅进他们心口的江慕卿。
“我还是更相信死人的嘴巴。”
说完这一句,江慕卿就将袖剑拔了出来。
热血溅在他雪白的脖颈上,有如雪中落下的红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