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玘在做梦。
她坐在一个小丘上,仰头向天上看去。
一轮明月,一轮高高的明月,孤悬在黑夜里,这月极大,极近,月华浓稠到实质,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
无边无际,无限占据全部空间的黑夜在竟然在这道古怪月色的照射下,显出层层叠叠的绿色,色调极深又透明,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
姜玘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幕奇景,她被这澄澈的月色抱个满怀,好像人心中的所有秘密都被照的清清亮亮。
突然,明亮的月中生出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娇嫩皎洁,包裹了一圈金边。微风轻拂这白花的花瓣,白花在月光的滋养下层层叠叠的舒展开,花瓣轻轻颤了颤,散发着微光,纷纷扰扰的飘落下来。
白花的花瓣好像是无穷无尽的,不停的飘落又不停的生出,从这极其饱满、澄澈欲滴的月中流下来,流到大地上。它们一碰到土地,便化成一滴浓稠的金色汁水,顺着高高低低的地势,缓缓汇聚成一道金色的河流。
金河越流越大,越流越宽,没过广阔的北海森林,没过一望无际的草原,最终来到姜玘脚下。
姜玘看着如斯神景,心神摇晃无法自安,遂提足而下,金河没过脚面,从脚下生出一朵相同的白花,白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变大,向空中飘去。赤足与娇嫩的白话花瓣相触,柔软微弹、时起时落,分外美妙。
飞到极高处,姜玘低头向下望去,金河突然打破了平静,变得沸腾起来,里面有无数没有五官的人形生物缓缓站起,踉跄而行。
他们时而站起,时而扑到,又站起又扑到。他们挣扎着,前进着,有的人撕扯着这造就自己又禁锢自己的金色河流,此时河流却变了材质,变得柔软而极有韧性,像一层橡胶薄膜,薄膜下的人越撕越用力,把薄膜撕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后面被挤压得狰狞而变形的脸,就好像婴孩在渴望外面的世界,拼命挣脱母体的肚皮一样。
一抹生命深处的恐惧不可阻挡的占据姜玘的身体,把她变成一座石雕,正当她无知无觉的站在花中时,突然,一只手臂从背后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姜玘奋力挣扎,双腿无力的踢蹬着,但身后的人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将她勒得满脸通红,近乎窒息。
一道炙热而潮湿的呼吸打在耳边。
“母亲,什幺时候回家?”】
“啊嗬——啊嗬——”
姜玘从噩梦中惊醒,她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而很久以后当她再次回想时才发现,原来早在此时,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当下她还是不知道的。
少女惊恐的睁着眼睛,汗水打湿了黏在脸上的发丝。她的尖叫挤在喉咙里,憋着,却因为过度恐惧叫不出一个字,说不出一句话。同时因为目盲,未知更加放大了她的恐惧。
少女眼前是朦胧的一片白色,像是蒙了一层翳,只能看见事物模糊的轮廓和明暗的变化,相当于只能看到一个大色块儿,连身前站的是不是人都看不清,近乎失明,这皆是由于车队遇袭她试图逃跑时,嬷嬷进行的惩罚。
她想起自己跪在地上,那个像混子一样的年轻人从身后制住她的双臂。嬷嬷目光冰冷,双腿夹住她的头,像夹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嬷嬷一只手死死的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把鲜红的药汁灌到少女的喉咙里,少女无谓的吞咽,泪水不受控制的留下来,和洒出来的药汁混在一起,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好像血色的泪痕。
“你刚才做梦了吗?”
突然,清脆的少年音从身边响起,姜玘猛地被吓一跳,向右一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影躺在自己身旁。
说躺在少女身旁其实是不准确的,犴睨实际上是趴在床上,双手撑着头,好奇的看少女做梦的。
姜玘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昏的,两个下属把她往床上一扔,木床吱吱的发出不满的嘤咛,也没有把人震醒。
犴睨刚开始是站在床边看,这个真的不一样,比他之前得到的都要漂亮,犴睨高兴的这儿摸一摸那儿碰一碰,刚看到少女的那一刻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新玩具。
更令他兴奋的,是气息,令妖喜爱的,醉人的气息。
在床边还不过瘾,犴睨直接躺上来,趴在少女旁边,他靠的极近,口鼻近乎挨着她的皮肤,轻轻的嗅着,外人看去,好像情人间的爱抚和呢喃。
“原来如此,光闻一闻都这幺香,难怪那些贱人这幺好这一口。
天天瞧不起老子,哼,现在老子也有了,比你们都漂亮。”犴睨嘟囔着。
妖的感官极其敏锐,身为大妖的犴睨更是如此,躺上来之后他没有触碰姜玘与妖族相比过分柔软脆弱的皮肤,却感受到了对方从皮肤、从血肉里散发出的热量,他闻到很多的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这股香气只有靠近时才会出现,大概是从她的发间散发出来的,犴睨想,好想尝一尝,口感也会像气味这幺香吗?
肉体的微热和发间的芬芳……除此之外,还有只属于人类的情绪,激烈、微妙、有起起伏伏的律动感,这股情绪穿过人的躯壳、穿过北海寒冷的空气、穿过坚硬的皮肤,最后达到了妖的意识中。
于是犴睨发现,她可能在做噩梦。
想到这一点更加让少年兴奋起来,鲜血和哀嚎是妖类的兴奋剂,是他们的催情药。
如果她叫的不好听,我就吃掉她。
犴睨高兴的想。
天色渐晚,晚间的筵席到处是吵吵闹闹的尖叫和大笑,放肆的妖类的笑声和尖锐到简直不似人声的痛苦哀嚎交织在一起,到处是咀嚼、撕扯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呻吟和喘息,但是作为将军亲兵的犴睨帐中却是静悄悄的,灯火通明。
姜玘安静的跪坐在地上,目光虚无,双手攥得紧紧的。
她回想起下午时分,她从噩梦中惊醒,梦是如此荒诞又真实,那个人甚至不用露脸,仅仅是一个声音就能让她溃不成军了。
当然那个把她掳来的大妖也把她吓了一跳,但是姜玘强忍泪水,即使咬着嘴,扣着手心也没有让自己叫出来,因为经验告诉她,猎物的过度仓皇会更加激发妖类的妖性。
她闭上眼睛,咬紧了牙,那股犹如实质的视线正盯着她的脸。
自从目盲后,其他触觉听觉味觉都被放大了,她就对外界环境变得更加敏感,而此时那种目光就像真的有一双手流连在她脸上的肌肤一般,但是不带有什幺色情欲念,更像是掠食者对猎物的垂涎与贪婪,好像在看一个死物,令她几乎忍不出颤抖。
我可能真的会被吃掉。姜玘近乎崩溃的想,这一段时间的可怕经历快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她闭上眼睛,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在这种视线下摆正身子跪坐下来,将自己脆弱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大妖的视域中,匍匐行礼
“将军大人——”
姜玘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但是也不敢擡头,在过大的差距下只能希望自己的顺从能够换取活命。
突然,姜玘听到了极近的呼吸声,一吸一呼,炽热的气流打在自己脸上,他的头就在自己耳边!
“你的香味从哪里来?你的皮吗?”
少年音清清亮亮,像高山上流下的雪水,但是问出的内容在这样的氛围下却奇怪又诡异,姜玘瞬间毛骨悚然。
“还是你的血?你的骨?你的肉?”
少年好奇地问着,天真中好像没有带一丝血腥气。
姜玘强忍恐惧,温顺的答道:“人身上的气味来源于汗水,将军,人一出汗就会有味道”。
“所以需你活着,是吗?”
姜玘听到大妖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听到外面什幺声音,他稀稀疏疏的下了床,向帐门口走去。
“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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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夜色里,林海绵绵。
北海有时会出现这种诡异的天象,由远及近,有几个硕大的光柱立于天地间,或为蓝色,或为绿色,仿佛多根立柱支撑着皇天后土,使他们无法像远古时那样合二为一,混沌不清,其中并有多色的霞光穿梭,波云诡谲,变幻莫测。
此时,一个身影从林间走出来,这是一个背后背剑的魔修,他看着面前突出于山体的一空荡荡的块悬崖,单膝跪地。
“殿下,魏家的人送到了。”
魔修的魔可不是现在妖族大军正打的那个魔,而是中原仙门对修行邪法的修士的蔑称。
一般而言,吸收灵力增长修为较为正统的途径是通过打坐调息来炼化天地间的自然灵气为己用,更快一点的无非是直接使用灵植、灵兽,或者炼化高浓度灵矿里的精华,最后几个当然这是豪门大族或是仙门正派才能长久负担的,但是魔修则剑走偏锋,他们直接杀人,选择人本身作为增长修为的材料,缺哪补哪,修行进展往往一日千里,激流勇进。
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人类道德的出现不是理所应当的,是自然演化和社会演化共同作用的结果。
按照正统的道路,无论选择哪种吸收灵气的方式,都有一个化他物为己物的过程,就像消化食物一样,让外物的灵气转化为更适应人体运转的灵力,而魔修只摄取最终的产物,这些最终产物是通过人体内一系列的代谢过程生成的,是一个生命系统过程,魔修体内那一套转化的过程没有养成,一旦断掉体内的平衡就无法保持了。
这就相当于将自己改造一个食肉动物的胃,结果不能消化米饭了,必须吃肉。
同时因为直接吸收他人的灵力,导致人体自身的毒素也因为无法与灵力分解而进入身体,同时也无法排出,长久积累极易诱发心魔导致疯狂,如果不是魔修功法不仅沾上了就改不回来,而且前期改作过程就如履薄冰成功率极低,好不容易改造成功后期稍有不慎便是发疯自解的下场,要不然以邪法的修炼速度现在说不准全修真界就都是魔修了。
“嗯。”
随着一声答应,悬崖上好像突然凭空出现一个人,他静静的盘坐在崖边,似乎刚刚一直在这里一样。他身旁的土石上插着一把长刀,刀面上的纹路显出幽幽的红光。
魔修畏惧的擡头瞄了一眼,又开口道。
“但——但是,那小娘子被掳走了。”
“……谁?”
“是……小犴。”
魔修抿了抿嘴,干涩的说。
“属下害怕……待过几日,那小娘子就没命了。”
男子没再说话,他擡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下波澜壮阔的天景,站起身,抽刀回头。不远处,只听一阵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脚下的石土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只见滚滚烟尘中钻出一头貔貅。这貔貅四足浑厚,体格惊人,脑门上更有三根黑色的长角,周身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男子提刀,走过魔修身旁。
此时月光澄澈,打在男子脸的一侧,但见刀刻斧凿的面庞上赫然有两道黑色的花纹。这是人妖混血的标志。
“我不管你和他背后有什幺勾当,记住你是谁。”
“功白永远忠于殿下。”魔修闻言当即双膝跪地,匐于地上。
男子擡腿骑上貔貅,没再言语,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