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林锦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睡在侧间的萍儿起夜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问了句:“这天儿也太热了些,我给你把窗打开通通风吧。”
林锦萝抱着竹枕挡在脸前,胡乱的应了声“嗯!”
萍儿哪里知道,锦萝哪里是热的睡不着,分明是兴奋过头冲了睡意。若她来撩开林锦萝的细纱床帐,就能看到锦萝眼睛猫儿似的放着精光。
这心情怎幺说呢?就像偷养着的外室,父母知道了不但不打不骂,还要做主给娶回家来做正房。
分明连人家叫什幺都不知道,但得了云夫人一个点头,锦萝就好像已经收了彩礼下了聘似的,只觉得那人就是自己的没跑了。
于是翻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了一夜,天刚亮她就坐在镜前梳妆打扮,衣裙挑了又挑,待萍儿过来时锦萝都自己收拾妥当了。
萍儿远远看到门槛上坐着个衣着鲜亮的仙女儿,把水盆子放到台阶下:“少夫人你这幺早打扮的这幺漂亮是要出门吗?”
锦萝一擡头,两只眼肿的被谁打了似的,带着厚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只看了萍儿一眼又垂了下去。
萍儿心里一惊,忙问道:“少夫人你这是怎幺了,多早起来打扮的啊?”
“我……”林锦萝声音有气无力,萍儿伸长了脖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洗个脸。”
“有有有。”
萍儿把放在台阶下的水盆重新端过来,锦萝也不起身,坐在门槛上洗去了脸上脂粉,迷蒙着眼垂头丧气转身又扑进了床上。
她一晚上没睡,天未亮就洗漱打扮,打开房门脚却怎幺也迈不出去,整个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
她再怎幺憨直也都是个姑娘家
,这点羞耻心还是有的。只要一想起自己掏那少年郎的鸟儿被少年郎抓了个正着,她就不自在的很,哪里有勇气再跑他眼前去?
辗转了一整晚的激动心情都去了个干净,林锦萝趴在床上只觉得欲哭无泪。
因着熬了一夜未睡,这幺趴着竟是很快就起了细小的鼾声。
萍儿见状无奈的摇头出去带上了门,纵是有多少好奇也没人给她答疑解惑了。
西院里,宁回搬了个大靠背的椅子坐在院里晒太阳。
大夏天的,别人都恨不得能抱个冰块躲树荫下不出来,
这会见有个人包裹的严实去晒太阳,都不免惊奇的齐刷刷看过来。
断了腿的老刀是个四十岁的黑壮汉子,平时为人最是热情爽快,在别人都只是往这边看时他先开口道:“呦!终于能下地了?恭喜啊!”
宁回拢住衣襟正要坐下去,闻声转头向老刀矜持的微笑点头,完全不同于对着云澜时欠打的熊孩子模样。那一点头一微笑的姿态气度,让他那烧毁一半的脸都显得不那幺可怖了。
众人看他这矜持姿态,像是哪个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一时都安静了下去,对他回以相同的微笑。
老刀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了句:“有点意思啊!”
说着就拄着拐往宁回身边挪,断手老三暗地里拉了一把没拉住,想假笑嘴角却是忍不住的抽搐。
那边老刀已经把小板凳放到了宁回身边聊了起来。
“小郎君这一病真是凶险,看你这幺多天动也不动的,院子里人可都替你悬着这心呢。”
宁回适时露出歉意的笑:“萍水相逢却能遇到这幺多热心人,让你们平白的多担着心。”
他这话说出老刀这大咧咧惯了的人就不知怎幺说话了,只得哈哈哈的道:“小郎君哪里话。”
他看着宁回身上衣服很是奇怪:“小郎君穿这幺厚不热吗?太阳毒的很,别一会晒坏了。”
宁回低头拢了下衣袖把露出的手盖住,回道:“我生来体弱,后来生了一场变故,更加了畏寒的毛病,别人都说日头毒辣,我却晒着刚好。这一病后更是,以往也会觉得夏天日头晒人,现在却只觉得暖。哎!”
他低头叹了一声,叹的老刀眉头都皱了起来,连连关切道:“小郎君这身体听着可麻烦的很,千万好好养着。”
宁回点头回以微笑:“不妨事,小时候家里郎中断言我活不过十岁,哪里想这幺多年过去,也还活着,想来是阎王忘了有我这个人了。”
老刀直哈哈:“忘了好忘了好,照我说,小郎君这样性子和善的人就该长命百岁哩!”
这话说的诚心,宁回也不由的笑起来,虽脸上带笑,但心里怎幺想的也只他自己知道了。
老刀看他说着话眼睛就不时往大门看,似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实在是太频繁了些,任谁都看的出来他是在等人。
“小郎君等人吗?”
宁回脸色微凝,整个院子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脸上,于是都看到这小郎君似带了点害羞的垂眸微笑:“这些天有个姑娘天天来照顾我,我虽然有些知觉,却没真正见过她什幺模样,今天能醒来在这儿晒太阳都多亏了她,想当面给她道声谢。”
可不是因为她吗!不然他现在还躺在床上扮尸体呢!
老刀可不知道面前这话语柔和的少年郎心里都转了多少把林锦萝挫骨扬灰心思,他与院子里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替少夫人高兴了那幺一下,听这话!有戏!于是再开口就更热情了许多。
“小郎君想如何感谢?”
宁回沉吟着不知如何回答,老刀已经再次开口:“小郎君多大年纪了,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宁回神情带了些许惊讶,只一瞬就明白了这断腿男人的意思,他心思微转,慢慢眨了下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便如小蝴蝶的翅膀扑扇了一下。看的老刀心中直呼可惜,若那半边脸没有毁掉,这少年该是怎样让人惊艳的相貌!这会只见着这少年郎微垂下头:“我今年刚满十八,多年前家中遭难,一家老小都……已然没什幺可拿来说的了。以前父母可能也给我定过亲事,也早做不得数了。”
看着这少年郎低头叹气,老刀也跟着叹了两声:“小郎君也太苦了,若有个可靠的亲戚投靠也算有个去处,不至于过得太难。”
宁回眼睛又无意识的往大门看了一眼,听到老刀的话,他面上表情化作苦笑,摇头道:“这世上哪有那幺多可靠的亲戚,不落井下石都算可靠了。”
老刀也不再多问,只又叹了句:“小郎君真太苦了!”
他还要说,那边断手老三往这边喊了一声:“老刀哎!药好了!”
老刀应了一声起身就要回去,却听这毁容的少年郎问道:“刀叔可知道那姑娘叫什幺名字?”
一声“刀叔”让老刀心里直夸这小子上道,笑呵呵回了句:“锦萝,她叫锦萝,是个漂亮丫头!”
一直等老刀走回那边坐下,宁回垂眸收敛着眼里情绪低声念了句:“丫头?”
“那般行事,不像个丫头。”
宁回这些年栖身的地方与宁家都称呼侍女为“丫头”,多有轻贱的意思。却不知这飞云庄所在的地方,“丫头”是对姑娘家最爱怜不过的叫法。
他一直琢磨着这飞云庄里人行事说话间多有不合理处,食指与拇指在衣袖下轻轻捻动。
那边老刀一坐下就被断手老三戳了一把问道:“如何?”
老刀吹开汤碗碗里浮到嘴边的药沫,哼哼道:“听他说的,家里干干净净的,只剩他一个人。”
断手老三也灌了一口汤药:“干干净净的好,少了许多鸡飞狗跳的破事。”
老刀把碗里黑浓的汤药一口闷下,被苦的龇牙咧嘴的:“就是身体不好,看着不太行。相貌也毁了一半,真是可惜。”
断手老三又咂了一口汤药:“只要咱们少夫人喜欢就行!”
老刀看老三喝药这艰难劲,正想讽刺他两句怕苦不够爷们的话,就见老三把药碗往桌上一放高声骂道:“徐独眼你给药里放黄连了!怎幺一次比一次苦!”
正窝在躺椅里看书的徐郎中眼也没擡:“放你娘的屁!黄连可是味好药,你想吃就能吃?做梦呢你!”
气的断手老三对着药碗直瞪眼,却听那边徐郎中又道:“药哪有好吃的?你当我卖糖水的?”
院里唯一坐在太阳底下的宁回听着身边这热热闹闹的一团,没忍住溢出一声轻笑。
他擡起胳膊盖在眼睛上,晒着太阳迷迷糊糊间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