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苦

秋冬的维斯特王宫早早升起了火炉,事实上,从十月份开始,阴风和阵雨已经渐渐笼罩了都城,皮草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潮流。

城市四面临海,纬度又高,便成了这不招人喜爱的气候,   可它又成了帝国的中心,遥远的雨林,北方的钻石矿,出生以来便被冠以殖民地居民的婴儿,以各种方式遥望的,权力的聚集点。

战争把人们送去了远方,从未见过冰川的人决定了捕鲸的季节,从未用过奎宁水的人模仿另一个星球的礼仪。

而维斯特王宫,自然成了逸闻和八卦最关注的地方,比如今天,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帝国的殿下在王后的寝宫痛哭,为她风流的准未婚夫。

“我现在觉得并没有什幺爱情魔药,叔母,”殿下跪坐在地毯上,掩面失声,“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上一次是一个寡妇,这一次是侍女,又有什幺区别呢?”

她没有看见皇后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清晨从威伦公爵府里赶出来的,衣衫凌乱的女孩子,早已经落在有心人眼里,威伦小公爵和侍女偷情,被殿下当场捉奸的事情传遍了维斯敦的大街小巷。如果没有这样的一桩事,今天应该是希雅和斐迪南决定婚期的日子,皇后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她的母亲,菲比夫人。

富有经验的菲比夫人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慈爱而威严,

“威伦中校固然胡闹了一些,但是孩子,这对你的婚姻并非没有益处。”

殿下泪眼婆娑地擡头,多可怜的女孩子,纵然平日里冷淡了一些,疏远了一些,遇到了事情,才让人想起来她的年龄也没有几岁,总还是个手无足措的小孩子。

侍女为她递上手帕,殿下接过来,又低低地啜泣了几声,像一个等待指点的迷途羔羊。菲比夫人微笑,

“婚姻是长久的事情,这个时候显示你的大度,希雅,”她站起来,要去扶那个女孩子,

“斐迪南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一辈子记得对你的亏欠。”

希雅看起来茫然极了,她望了望菲比夫人伸出来的手,又困惑地吸了吸鼻子。

皇后的面色已经好看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希雅身上,像另一种施压,只要一点点牺牲和聪明,就可以解决这桩麻烦事。

在她被说服之前,军靴落地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声线已经打断了女人们的谈话,

“我的公主可不需要丈夫的亏欠来维持婚姻。”

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带了杀气的意气风发,侍从接过他的军帽,陛下伸手扶起跪坐在地上抽泣的公主,从未见过她把眼睛哭成这样,

为一个不应该的人。

朗索克轻轻皱眉。

他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希雅已经用手帕先行拭去了,皇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既然陛下来了,就交给陛下处理吧。”她已经告病多时了,并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伤神,菲比夫人冲陛下行了个礼,方才她面上的笑容,也已经消失了。

气氛微妙而冰冷,但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希雅被朗索克扶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长久的哭泣让她的嗓子有一些疼,一批侍女簇拥着皇后离开,会客室里便只剩下她轻轻地咳嗽声。

像一只被俘获的小兽,连舔舐伤口都害怕惊动狩猎者。

陛下蹲在她面前,某种程度上这一刻十分难得,从来层层防备的女孩子不再坐在遥远餐桌的另一端,而是咬着嘴唇竭力压抑自己的哭泣。

他的目光穿过她散下的金发,想要看清楚她被咬住的,柔嫩的唇瓣。

如果殿下擡起眼,会看到陛下的目光柔软地像看一只迷途知返的鹿,带着他刻意遮掩的愉快。

好在她没有。

朗索克像哄一个小孩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希雅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叔父,”她微微擡起了头,声音怯怯的,惊吓和无助总会让人放下无谓的骄傲,向强者屈膝,殿下眼睛里的水汽让朗索克忍耐了她的称呼,侧耳听她的问题,

“我还是要嫁给斐迪南吗?”

再没有比前几日还张牙舞爪的小孩子,突然露出了茫然和软肋,更让人心生怜爱的了,陛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幺轻快,

“你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嫁给他。”

她思忖了片刻,重新低下了头,一大颗眼泪顺着鼻头滚了下来,

“大家已经在笑话我了,我在威伦家住了这幺久,我真傻,说什幺都信”她将自己缩在椅子的靠背,声音带了抖,自暴自弃地抽噎,

“我要怎幺呆在维斯敦呢?兴许我还会见到他,他怎幺总这样羞辱我呢?这是第几回了?我不想这幺厚脸皮……”

她自顾自地伤神,觉得可怖极了,陛下显然有些手忙脚乱,过了许久才想起来接过她攥在手里的手帕,帮她拭去下巴的泪水,她看起来瘦了一圈,仍旧低垂着眼睛,凄苦的样子。

“那便把他派到别处去。”他的心思全在如何也止不住的泪水上,并没有仔细思索,反倒是希雅提醒了他,

“他爸爸生病了……这样不好的……”
她擡起头,有一些希冀地恳求,

“叔父,可不可以让我和莱茵夫人一起去北方?我保证每天和她呆在一起,绝不会乱跑。”

朗索克擦拭她眼泪的手慢了下来。

他眼睛里的慌乱渐渐恢复了冷静。

一旦恢复了沉默,在这样的宫殿里,便有些阴森的可怖,更何况陛下的脸色已经变了,希雅擡眼同他短暂的对视,在他有所松动的目光下抽噎了一声,

“我知道您说了很多次,我不能离开维斯敦。”

她将自己埋进臂弯里,少女尖细的哭声带着绝望,

“那我就一直呆在我的庄园里,我哪里也不要去,反正去哪里都会被笑话。”

她几乎要整个人蜷进那把椅子里,

“我也不要进宫了,也不要什幺宴会,每个人都瞧不起我,这样的日子有什幺意思呢?”

纵然没有回应,她也哭泣个不停,一面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一面自暴自弃地说一些“反正您也不在乎”,或者“以后什幺人都可以欺负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那些含混又消极的假设,陛下站起来,傍晚的阳光从他的身侧投到对面的金色镜框,他的面色有一些阴郁,

“好吧。”

他说。

会客室的抽噎声小了一些。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哭泣的公主,最后落地的声音像一个古老的幻觉,

“一个月后记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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