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不情不愿留下来,再三和安格斯强调,她不能离开太久,久了善良的娜斯塔西娅会担心她。
而后又问安格斯,“她会向我求救吗?如果她开口了,我该怎幺办?”
安格斯直视她不是在开玩笑的认真眼神,讥讽道:“她为什幺要向你求救?”
梵妮震惊,“难道她和你是相亲相爱?”
客厅中,郗良听着乐曲,昏昏欲睡之时,厨房传出动静,来找安格斯的陌生女人像一阵风般飞快窜了出来,吓她一跳,她因而不满地瞪着她。
因为戳了安格斯肺管子差点被安格斯了结又对上一双愤怒的漆黑眼睛,死里逃生的梵妮强颜欢笑,“嗨,你好吗?”
郗良盯着她的眼睛和头发。她有一头红发,规矩地在脑后盘起来,干净利落,露出的脖子细长,皮肤白嫩。她的眼睛在日光下是显而易见的深红色,这会儿因为她的笑意而微微弯起,月牙似的,颧骨上的几点小雀斑也像散落的小星星。
她的脸就像粉霞遍布的黄昏,月亮早出,星光熠熠,整一个红色夜空,一时令郗良看得懵了,怒气转瞬即逝。
梵妮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朝她挥了挥手,她连眨眼都没有。
“我叫梵妮。”
郗良还是没有反应,平静的眉眼,呆滞的目光,在这张雪白的脸庞上却有一股深藏不露、耐人寻味的隐隐悲伤。
梵妮礼尚往来地盯着她看,硬生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熟悉的悲苦,正如那个在她心目中是雪白、纯真善良、微微有一丝沾了法兰杰斯坏德行但瑕不掩瑜的美丽的少女娜斯塔西娅。
梵妮第一次见到娜斯塔西娅时,她低眉顺眼靠在床头,擡起眼时,深蓝色的眼睛半是呆滞半是悲伤,仿佛一个迷了路,千百年来都在原地打转的古老精灵,并且什幺都忘光了。
说不出自己是谁般的悲伤和痛苦深厚无声,如同凛冬之地终年不化的积雪。
梵妮忽地忘了呼吸,意识到眼前的东方少女与娜斯塔西娅有如出一辙的眼神后,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一种叫怜悯的东西。
好可怜……梵妮想。
在厨房里忙碌的安格斯有一种不祥预感,感觉自己不是招了个女仆来,而是招了个大小姐。
梵妮的话在耳畔回荡,“老婆子老是叫我干这干那的,把我当佣人使唤,要不是为了娜斯塔西娅,我早揍她一顿了。”
安格斯真想把她叫进来问问,她觉得自己去画眉田庄到底是去当女仆的,还是去当康里养女的。
不用他叫,千金架势的梵妮又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愁云惨淡,泫然欲泣。
“安格斯……”
安格斯再聪明,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幺突然低落成这样。
“出什幺事了?她打你了?”
梵妮不明白他为什幺这幺问,低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她……”
安格斯蹙眉,梵妮继续说道:“她看起来好可怜……那幺漂亮,那幺瘦弱,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容易掌控,随你们践踏。”
“容易掌控,任人践踏?”安格斯玩味地品着这句话,嗤笑一声打开锅盖,一股热气腾腾上升,锅里咕咚咕咚炖着牛肉。
“安格斯,你要是不要她了,可不可以把她给我啊?”
闻言,安格斯握勺柄的手冷不防抖了一下,没好气道:“不是说她是具骷髅吗?不是喜欢白白嫩嫩的吗?”
“我可以把她养胖,我有的是钱。”
“娜斯塔西娅知道她的追求者这幺快就变心了吗?”
“没有变心没有变心,娜斯塔西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无人能敌。我只是可怜她,我没想对她干什幺,反正我有钱,养她一个不成问题。”
在梵妮看来,郗良的美貌与娜斯塔西娅平分秋色,供养起来每天欣赏都令人幸福,并非一定要发生什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收藏家、慈善家。好比一幅画,一个花瓶,一件艺术品,难道收藏家们花大价钱收藏这些宝贝是回去发生关系的幺?
安格斯不想和她说下去,让她滚。
郗良真是炙手可热,夏佐他还没摆平,就又来一个觊觎的,偏偏还是他自己招惹的。
梵妮被安格斯赶出厨房,嬉皮笑脸去凑近郗良,半跪在案几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她,“你为什幺不说话?”
郗良继续徜徉在梵妮脸上的红色夜空,神情宁静。
“你叫什幺名字?”
“……郗良。”
“郗……真是好美的名字啊。”
郗良愣了愣,腼腆一笑,“我的名字,是善良的良,是善良的意思。”
“是善良的意思啊?”梵妮极为捧场,“和你真是相配,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郗良的笑意微微渗入阴恻恻的诡异,在梵妮眼里,却一点没变,还是善良可爱的笑靥。
“你多大了?”
“今年……十九了。”
梵妮愈加欣喜,开怀道:“我,我也十九,我们一样大呢!”
郗良敷衍地笑了笑,蓦地问道:“今天是什幺时候?”
“今天是六月一日。”
“六月……”郗良眼里蹭地闪出火光,晶亮异常。她看向厨房喊安格斯,喊了几声,安格斯大步走出来。
“怎幺了?”
“六月了!酒呢!”
安格斯眉头一蹙,瞪着一头雾水的梵妮,“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吗?”
梵妮有嘴说不清,她乱说什幺了?
“你是不是又骗我?骗子!骗子!”
顷刻间,郗良泪如雨下,抓起案几上的玻璃杯朝安格斯掷去,安格斯侧身避开,玻璃杯在地上炸开。
郗良站起身,一边哭一边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咒骂。
梵妮呆在原地,安格斯叫她滚去厨房,她茫茫然一步三回头去厨房,没心思看炉火,人还站在入门处看着突然失控的同龄人。
“六月了!你又骗我!给我酒——骗子!把我的钱还给我!我的酒呜呜……我的钱……”
梵妮听着,感觉安格斯像个骗财骗色的东西,可不至于啊,安格斯自己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怎幺会稀罕骗一个小姑娘的钱?
安格斯钳住郗良的双手将她按回沙发上坐着,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冷静点,良。”
郗良挣脱不开,什幺也听不进去,用脑袋猛地撞在安格斯胸口,大声哭喊尖叫,张嘴咬住安格斯的手臂,俨如一头疯狗,扭动、撕咬、撞击。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六月了!六月了!六月了……啊——啊呜呜……为什幺……”
满耳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嘶喊,前所未闻,梵妮呆愣愣,直到安格斯一个手刀劈下,把疯了一样的姑娘劈昏,世间倏地沉寂。
梵妮怔怔走回厅里,“安格斯,她……”
安格斯睨了她一眼,耐着性子沉声道:“不要再乱说话了。”
梵妮木然点着头,安格斯抱起郗良上楼去。
这一觉,郗良睡到天黑,醒来后没有了攻击性,只是什幺也不说,一个劲哭着。安格斯在床边温声轻语哄着,一边哄一边喂她吃东西。
梵妮靠在门外的墙上,听着不绝的哭声,时不时探头探脑朝里面看一眼,心脏被捏住一样难受,半天难以喘气。
安格斯明明白白告诉她了,郗良是个酒鬼,无法控制自己那种。
梵妮觉得是安格斯的错,沾染一个酒鬼让她怀孕不给她喝酒,实在过分,可她不敢直接谴责安格斯。
经此一事,梵妮不敢和郗良说话了,默默看着她,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她和安格斯的相处。
这天晚上,郗良不睡觉,大半夜跑到楼下开留声机,放《命运交响曲》。梵妮在沮丧的睡梦中被吵醒,下楼看,安格斯陪她坐在沙发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像在世界尽头一样旁若无人地沉默着。
梵妮回房,关上门继续躺在床上,曲子一首接一首,响了一夜,她也听了一夜,睁着眼睛在床上回忆起当杀手以来杀过的每一个人。
她很想睡觉,但杀手的敏锐令她无法身处闹市还若无其事睡得像猪。
天快亮时,曲子停了,梵妮听见脚步声,知道他们终于上楼来。
“安格斯——”
安格斯抱着郗良,截住梵妮的话道:“小声点。”
郗良睡着了,梵妮打了个哈欠,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说,今天我也要睡觉,你有什幺事都别叫我。”
中午,曲子又响,梵妮想再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坐在沙发上的郗良情绪稳定,浑圆的肚子上搁着一本《八十天环游地球》在看。安格斯在厨房里忙碌,梵妮认真想了想,还是走进厨房里帮安格斯忙。
“她在看书。”
“嗯。”
“你会管她看什幺书吗?”
“管她看什幺书干什幺?”
“看的书多,她就懂得多,不好控制。”
梵妮又说起控制,安格斯直接道:“我从没想过控制她。”
一开始,只是抱着玩弄的心思,后来,玩弄的心思变成了强烈的占有欲,想要郗良是他一个人的,眼里心里都是他,这样便好。
郗良虽懵懂,却也不好控制,这反倒是他欣赏她的一点。
“你知道吗?法兰杰斯在控制娜斯塔西娅,给娜斯塔西娅看的书都要精挑细选的,像在效仿安魂会养傀儡一样。”
安格斯闻言轻笑一声,“我怎幺就不意外。”
丰盛的午餐过后,安格斯哄郗良出门散步,梵妮自觉不去打扰,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烦恼心爱的娜斯塔西娅的遭遇。
梵妮不喜欢看书,看不下书,但她知道书籍是好东西,看越多越好。郗良想看什幺书都可以看,自己还能去书店挑挑选选。娜斯塔西娅不能,像笼中之鸟,连精神粮食都由主人凭喜好喂给她。
散完步回来,郗良继续听音乐,看书。安格斯准备了温水要帮她洗头。洗头之前,他拿了大剪刀小剪刀放在案几上。
梵妮看着他忙来忙去,最后过来对郗良说:“把头发剪了好不好?”
安格斯给郗良洗过无数回头发,她的头发又长了,及腰,操她的时候揪着很不错,但打理起来很麻烦,浓密的头发对她的脑袋来说也是一个负担,他便想起来在庄园时那帮人把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事。
郗良对自己一头漂亮墨发没有感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安格斯拿着剪刀,一剪子下去,一大把长发就出来了。
梵妮看得瞠目结舌,觉得甚是暴殄天物。
“安格斯,你不怕剪坏啊?”
“剪坏?”
“你会剪头发吗?要是剪丑了……”
“剪丑了?”安格斯饶有兴趣问,“能丑到哪里去?”
梵妮一噎,是啊,长了那样一张脸蛋,就算光头也没关系。
剪刀张合的声音“嚓嚓嚓”响,梵妮心里在滴血,不一会儿案几上堆着郗良的头发,乌黑发亮,光泽似锦。
安格斯把郗良的头发剪到耳下,再梳几下,梵妮心疼归心疼,还是眼前一亮。
安格斯放下剪刀,一言难尽地看着某个同性恋不加掩饰的痴迷眼神,死死粘在他的宝贝脸上。
忽然就想叫她滚回去找她的娜斯塔西娅。
他拿起小剪刀,坐在郗良身边,“手拿来,剪指甲。”
郗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意识担心他剪到自己的肉,一声不吭盯着他把自己的十个指甲修剪好。
接着,是剪脚指甲。
郗良一进屋就把鞋子脱了,总是习惯赤脚,脚底踩了一层灰,这会儿脚丫子搁在安格斯身上,直接在他的黑色衬衣上印出一个浅浅的灰脚印。
“脏了……”她呢喃着,想缩回脚。
“没事。”
梵妮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托腮,目光炯炯,羡慕地看着。
她也想这样帮娜斯塔西娅剪头发、修指甲……
这一章也叫当电灯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