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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破庙。

随处散乱的稻草,腐烂帘阙风中飘摆。神像东倒西歪,缺了个角的香鼎、残留的香茬,都在点明地点。

苏鹤行睁开眼便看见了那道背影。

背影的主人丝毫没发现身后人已醒来,正守在架着半石瓦不知什幺的火堆前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又小心翼翼。

苏鹤行不动声色的打量。

那是过于纤细的背影,衣衫宽大打着补丁,身量也没长开,两条麻花辫蓬松散乱,应该是个小孩。

不知何时那背影随意的回身一瞥,只一眼却差点咬掉舌头。“您,您醒了!我,我守着火,马上能喝了。”

“你救了我。”这是个肯定句。昏沉的日子里总有人温柔小心的喂自己什幺,不然撑不到现在醒来。

苏鹤行身姿未动,只一双凤目冷冷落在那身影面上。即使身处弱势,那目光依然让人无形矮下去一截。

一张巴掌大的脸,营养不良而泛黄。就算养好,也只能说是清秀。唯一可取处是那双眼,下垂月牙型,给这张泛善可陈的脸带来几分甜美感。

“嗯,嗯……”她嗫嚅着点头,不敢上前,忽然又小小的啊了一声。原来说话这会汤水完全沸腾,几小滴溅到她手背。

苏鹤行眉尖微蹙,闻到空气中刺鼻的气味。

煮的什幺?

“是,药来的。我,我先出去下。”她像被他的蹙眉唬了一跳。顾不上烫,将药汤摆他面前就要往外跑。

“去哪。”苏鹤行开口时自己也很惊讶。照理说这个看起来才十二三的小乞丐也没什幺引人注意的,放几天前多看一眼也不会,此刻却被她的惊慌弄的几分莫名。

“我,我想去……”她含糊了半天,枯瘦的手攥紧衣摆。

“有话就说。”苏鹤行面无表情,薄唇因为失血泛白。

“小解。”她逃也似的离开,像背后有猛禽在追。

苏鹤行双目微垂,心思却已百转。

待她再回来,汤药已放温,看来没喝。他似闭非闭着眼不动,她方敢慢慢跪在苏鹤行身后,将那药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喂到他唇边。

她是拘束的,在他清醒时万不敢挨这幺近。那幺尊贵的人,一丁点污秽也不该沾上。

那日白云寂寂,枯草荑荑。

她从河边路过,一地死尸。顺着河水往下游走,便看见昏死在草丛里的他。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她决定救他。

她认识他。那天是中原的佛莲诞,也是她一生最美妙的日子之一。

那幺多美貌的白衣女子簇拥着,铁鹰七十二卫身骑整齐划一的宝马跟在其后。虽然只着了简单的暗绣梵纹紫衫,俊美面孔上也没什幺表情,却让挤在人群中的她无端想起个词来——天神。

是啊,只有天神才会有那样的容姿。而她,是个连亲吻他脚趾都不配的所在。

她喂药的手颤了一下。

躺在圆蒲上的他豁然睁开眼,掩不住的冷厉。

她被唬的汤药差点泼出来。“您,您醒……”话到一半被他单手捂住嘴,寡淡的小脸悄然升起一抹红晕。

“有人。”苏鹤行强撑着起身,随之而来的眩晕迫的他晃了晃。

她忙跳起,踹翻燃得正烈的火焰。苏鹤行不说话,看她熟练的处理。连地上的痕迹都被小心地用蒲草推开。一切飞快有序的展开,直到全看不出时方搀住苏鹤行。“随我来。”

她扶着还踉跄的他从侧门出去。

令苏鹤行意外,虽然是个小孩,她力气不小,竟能支撑成年男子的半幅重量。

外面寒风刺骨,昨夜又下了场雪,这个时辰化的差不多了。扶着他尽量不踩在湿土上,免得留下脚印。

看不见的激风刮得她上牙打下牙。

化雪天瞧来轰烈,实际最冷。她身子好端端的都畏冷,那他呢?她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瞥见他白玉般的指尖染上青色。

她不敢开口,走上一段便扶人坐下,自己则倒踩着不小心留下的脚印步步回身轻扫。

这样的行路方式很慢,苏鹤行却也没开口阻止。

这般走到天色将晚,确定身后没人跟上,才在废弃的猎人屋安顿下来。

“想不到这还有这个!”知道屋子是废弃以后,她还是小心的检查了两圈。确定无疑才从地窖找出几枚残余的番薯,献宝般冲进来,却在内室前突兀地定住。

这些天苏鹤行一直似醒非醒,现正垂眸歪在床边,不知想些什幺。

她知道他很好看。

却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坐在那都那幺好看。噗通噗通,是她的心跳。抓着番薯的手捂在颊上,有些烫。

她的异动惊扰到他,瞥过她鸡爪般的手紧抓的番薯。

“我,我找到,这个。您将就一下好吗?”她吞了吞口水,并不藏私。

苏鹤行掠过以后点头。“多谢。”

“不,不敢。”她结巴着,觉得那不大开口的暗哑男声比仙乐还要美妙。

待到埋在地下的番薯被暗火供熟,散发诱人香气时,天上的星已经格外亮眼。是不是下完雪的夜色都这幺美?

长空宛如一匹没有尽头的深蓝丝绸。

却在星空中出现了那人瞅着自己的模样,她不由发了痴。愣愣地傻笑,又立刻拍自己脸,啪啪声清脆。

呸呸呸,那人是谁。她又是什幺东西?

叹了一息,她用树枝挑开热土,剥出番薯后不忘处理人为痕迹。回到里室,看到苏鹤行已经偎在墙边睡着了。

瞧了瞧手中剥好的番薯,还是小心的包起来。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她已经过的够多了,早该学会今日存明日粮。

她轻走过去,掖了掖他胸下薄被,准备到厨房将就一晚,却被触到的温度惊到。

好烫!

顾不得什幺配不配,她慌忙探他额前。果然。白天走了那幺久的路,他受了寒,入夜后发起了高热。

压根不需要思考,准备往外跑时却被只幽冷的手拉住臂弯。“要去哪。”他双目未睁,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无法违抗的尊贵。

“您,您在高热。来时瞧见林子,那边,有草药。我去,找。”她指着屋外,结结巴巴的解释。还欲说什幺,手臂一松,原来已经被放开。

“不用去。”他依旧未睁眸。普通人不放心的是一个小孩夜里去深林不安全,苏鹤行想的是不能失去目前唯一的助力。

“您……”她一紧张激动就结巴,却在他沉寂的气息中平静下来。“没事的,我常晚上进林子。”言下之意,这些汤药大部分是她趁他睡着时弄来的。

知道她误会了,苏鹤行不多作解释。活了二十余年,他明白有些话不点破,反而对自己更有利。“你上来。”

“什,什幺?”她愣住,怀疑出现幻听。

“要我说第二遍幺。”苏鹤行缓缓睁眼,摄魂黑湖般视来。她显然有些挣扎,却不知到底挣扎什幺,意外的倔强。

他不再说话。她低头,小嘴微张几下,没说个所以然来。

彻底再醒来已是两日后。

擡眼望去,屋外雪水半融,地表新起了细小青苔,好似在说寒冬即将过去。糊着透明玻璃纸的室内光亮如昼,除了自己没别人。

墙角红泥小炉上的瓦罐正冒热气,咕嘟不断。几只腊好的野鸡野鸭挂在墙上,半新蓑衣淅沥沥滴着被热气熏下的雪水。

十分家常,家常到好似本就该这般。

起身的气力还是有的。

苏鹤行撑手坐起,沿窗便瞧见了那个背影,打他看来那背影过于专注了。

叮叮溪水潺潺掠过,那身影一动不动站在溪边,胳膊上举,拿着削尖前端的木叉。不用转到正面,也知道那双弯弯的眼睛紧盯着冰下游鱼。

站了很久,她突然雷霆万钧的猛戳下去,只带起一串水花。顾不上抹脸,那背影又恢复了原先待势而动的身姿。

“您醒了!”

日上三竿忙到午膳时间,她抓了好不容易得的几尾活鱼,一脚踏门槛上,看他是醒着的,满脸喜色。但很快那喜色消下去,怯怯的退几步往厨房跑去。

“锅上热的鱼汤,您喝!”她将那罐鱼汤端来,放他面前就缩角落不出声了。

“穿这样少你不冷。”苏鹤行倚着墙。分明身上盖的是廉价的青褥,却生出坐拥千金裘的豪奢气度。

这幺冷的天,取暖的都在他身上。而她,那单薄的衫影明显过于寒凉。

“不会!”她双手屈膝,眼珠瞬时亮起。他关心自己!这个意识闪过简直无法自持。

“有人过来了。”他的神色在瞬间变得狠辣。

“啊?”她跳起来。

在瞬间破窗而入的数道黑影之前,竟一把横扑苏鹤行身上。

他剑眉一蹙很快若常。虽然不喜身体接触,但她以性命相护,也无不可。

小小的猎人屋突然塞了一屋子跪地的军士。同样的霜白盔甲,同样的长剑角弓。

是他的铁鹰卫!

她利索的往床脚滚开,缩身再缩身,眼角垂垂,生怕别人注意自己,小心的不像样。

也没有人注意她。

为首的男子不敢擡首,双手托起青碧剑身向上。“属下来迟!还望主子赐罪!”

苏鹤行面无表情,语速缓慢而冷情。“你确实该死。”身为铁鹰总领,却让主君暴露危险之下。

那男子脸色发白,剑刃猛的调个个儿,一句话不说就朝自己心窝刺去。

她失声要叫,及时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但不是现在。”苏鹤行凝真气在一指,弹石为辅打落男子的剑刃。

剑身落地发出脆响,男子双手急忙撑地跪倒。“谢主君不杀之恩。”

“事情办的怎样。”强行催动内力导致气血逆转,苏鹤行只能勉强靠在墙上。

男子仰起清秀的脸,朗声道。“幸不辱命。”

**

缀八宝璎珞的四轮马车慢慢前行,偶尔遇到颠簸也很平缓。

她拉了拉湛然一新的衣裳危襟正坐,偌大马车里外只她一人,很不安,也不敢掀帘张望。上路已经两日,遇见的行刺没十次也有八次,铁鹰卫却再没让那人受伤。

那日他被铁鹰卫簇拥着离开。临去时他回首问,要不要跟他去。

跟他去?

原来他早看出来她不是普通乞儿。秘密被看穿了——这身份,如果没个名正言顺的主君,东躲西藏的日子得到哪天才是尽头。

这样不堪的她,又怎幺躲过那人的眼睛。

路边的叫卖密集起来,估计到了国都的繁盛处。

也不知道他会把自己安排到哪?

**

她被忘记了。

安排入府,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到忐忑再到彻底被无视,原来只需一个月。

蒸汽伴着竹屉揭开带出一方暖意,也给那张清洗干净的小脸打上层柔光。

“你要干嘛?”尖嗓门打断她往馒头摸去的动作。

“我,还没用午饭。”她涨红脸,结巴又跑出来。初初进府也不是这样,还有人送菜送饭,后来变成自己来厨房拿,现在连拿都不好拿了。

方脸的厨娘打断她的话,一双厉眼不满地上下扫视。“这是李管事早上点名要的五百个白面馒头,一刻钟后就要。临时少了一个半个,你让我上哪再找?”

她被厨娘的话吓得缩回手。也明白该即刻就走的,可她很饿很饿,饿到宁愿被骂都得留下。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主君亲带入府的姑娘!吃惯山珍海味的您,这馒头也看的上?”厨娘心里呕得慌。这卑贱丫头刚进府时阵仗那幺大,连累她都另眼相看不少。哪知一天天过去,主君问都没问过。呸!卑贱无比的奴才,也配她伺候?

“我的大娘,这位是饭都在自己房里吃的贵人,您可别得罪她。”切菜的帮工扭脸笑,厨娘简直火不知打哪来,双手插着腰,脚下不耐的打着拍子。

她被臊的没地方站,局促的握紧衣摆。

见她还是低头不吭声,厨娘不耐烦了,随手取了个早前剩的冷馒头塞人手里,完全是打发乞丐的做派。“算我怕了你,还不走?”

“谢,谢谢。”她头不敢擡,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

厨娘朝她的背影啐了口。“终于走了,这一屋子好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手脚不干净。”

“还是您好性,要是我半个馒头都不给。一个天奴,敢在大娘您这摆半个主子的谱。”一边淘米的添油加醋。

“还是个残废的天奴。”摘菜的那个挤眉弄眼,还用嘴努了努,厨房里哄堂大笑。

“当心她听见。”有人摆摆手。

“听见又如何?还是说不得的贵人不成!”

那群人根本没压低音量,尖利的笑直穿耳膜。

不理会不理会,更难听更恶心的话也听过!又不少块肉。她越走越快,不经意间颠簸起来。细细地手指收紧,白白胖胖的馒头从指缝露出。

一路颠簸的离开厨房,直到走到回廊边才享用起得来不易的午饭。

“吃什幺呐?分本王口呗。”

馒头含在嘴里忘记嚼,她仰起脸,正对上张笑意盈盈的面容。

那人穿着好看的,坠着银狐毛的风雪帽披风,衬得容颜清隽温暖如玉。

她眨了眨眼,馒头都忘了要吃。“是馒头。”

“馒头幺?瞧你一口接一口,格外好吃的样子。”那人语笑嫣然。这幺冷的天,手中却摇着风骚的凤穿牡丹折扇,那大力,直连他的银狐毛披风都飘起来。

她看的满脸问号,疑心这人怕不是个憨憨。

“不是要抢你吃的,别一脸警惕。”折扇啪地收起,空中划过一条淡淡的金色流光,最终停在弯弯唇角边,还调皮的朝她眨眼。“其实本王迷路了。你们司命府能不能别这幺大,比的本王那窝逼仄死了。”

“贵府若不是住了您的二十八房小妾,兴许没那幺挤。”假山后徐徐走来一人。无甚花样的家常长衫,一拢黑发挽成简单的士人髻,被一群持刀的铁鹰卫簇拥着站在花影中,宛若武神飞降。

“你又取笑本王。”那人哈哈大笑。旁人做来那幺可笑的动作,嘴巴都咧到嘴巴根子,却好看的不像话。

“王爷,这边请?”苏鹤行身后的侍卫示意。

折扇插到后颈,他笑着冲她挥手,众侍环绕中离去。

苏鹤行视线平移,见树丛边低头不安的她,并未意外。

侍卫在他身后轻声提醒。“主君,是您月前带回的天奴。”

苏鹤行一颌首,收回目光。

光影一动,一行人打她面前走过。

她屏声静气的,直到他们身影消失,才慢慢摸往还在狂跳的胸口。

除夕将近。

苏鹤行每年腊月都宴客,今年也不例外。

花厅那边已经热闹起来。

厅前有方小塘,温泉取水,并未结冰。碧色莲叶上积雪点点,红黑鲤鱼不时在水中滑过一丝寂静无声的涟漪。

黛青砖瓦在青竹沾雪后若隐若现。

厅门洞开,入眼却让人吓一跳。雪地踏来只斑斓猛虎,身形倨傲,轻嗅着一泼浓艳的蔷薇。

这时节哪有蔷薇花?细看原来是张绣屏,细致精密的针脚。光线映照下,猛虎黑静的深瞳光线流转,活物般精妙。

拐过绣屏,四面巨大的玻璃明窗渗入雪光,未点烛也亮的仿若置身室外。上首置一横桌一妃椅,两侧次第排开同等规格桌椅。里头早已是人影幢幢、衣香鬓影。正中有方半人高的小台。侧边盘坐几名乐师,或捧萧,或奏笛,或敲钟的。

那幺小的一方台上还站着对双生子。

同样的高眉深目,同样的褐发红唇,缀满琳琅宝珠的小帽下压着数十条小辫,身穿艳丽长裙的丰满身姿比屋外雪光更耀眼。

她们忽而急旋,忽而慢舞,举手投足间媚意横生,看的人如痴如醉。

“你,就是你。”丫鬟服的少女托着盘,冲她喊道。

她狐疑着,被托盘塞个正着。

那丫鬟逼近,眼神凌厉又不耐烦。“送进去!看我们忙什幺样了,谁手底下的奴才,这时候还晃来晃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丫鬟已经匆匆去了,临去前还补了际眼刀。

怎幺回事啊?

垂眼看,托盘上是道鱼脍。鱼肉银白若雪,切得细碎的葱姜丝铺在上面,香气扑鼻。她有点垂涎,走到花厅前,踌躇到底怎幺办。

“还不进去?等菜凉?快点。”认菜不认人的打帘人催促她。

被稀里糊涂推进去。她不敢乱擡乱瞄,余光一看,似乎每张台都有这道银鱼脍,该摆哪却没人指示。

啊!那里。

她目光锁定唯一一张没摆银鱼脍的横案。敛着呼吸,掩在人后,缓缓朝那张台走去。学其他送菜的丫鬟,轻手将银鱼脍放下。

好,可以了。

花厅似乎静了静。

乐师停了演奏,曼舞的胡姬也停了动作,碧绿眸子一眨不眨,满室的宾客都朝这张台看来。

她怔忪住。

但也只是一瞬,那乐舞又重新开始了,众人的睽睽侧视像一个幻梦。

“王爷恕罪!”宴会管事眼尖的跑了来,又呵斥她。“蠢货,不知道王爷从不吃鱼吗?还不端走!”

她无措的张大嘴。如果说她不知道怎幺回事,会被骂的更狠吧。

“无事无事。不知者无罪嘛!不用端走了,看她可怜见的。”坐那张台的人从折扇后露出了盈盈笑容,咧着嘴,又在宽大妃椅另一端拍拍。“来来来,坐小王身边!”

不知道究竟是端走还是不端走,她求救的看着宴会管事。后者赶紧甩个凌厉眼神过来,然后又对他赔笑,退到别处忙去了。

“坐嘛!看小王也无聊不是,聊个天解个闷呗。”他又拍座椅。兜帽上的银狐毛飘飘,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水色诱惑。

“对不起,不知道你不吃鱼。”她认真地道歉。

“你喜欢吃鱼吗?”他笑眯眯的。

“当然!”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继续笑眯眯。“那好,帮本王吃掉,放着也是浪费!”

还有这好事?但会不会太造次了。她往两边瞅瞅,每个人都有应酬的对象,似乎没人注意这。

“吃吧吃吧!”折扇被他又从脖后抽出来,微笑着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她冲银鱼脍咽了口口水。“这幺珍贵的菜,小王你确定要给我吗?”

手指捏紧扇骨,他楞了一下。转头侧看她,以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你刚才唤本王什幺?”

“小王啊,你不是自称小王?”她歪了头,模样活像只乖巧狸奴。

沉默了一下。他单手成拳抵在唇前,努力压制,连带那微挑的眸都布满忍俊不禁,直憋成艳红色。憋了又憋,憋了还憋。一声轻笑就这样逸出,接着是一串控制不了的爽朗笑声。“……不行啦!哪来的小天奴,宝里宝气的。笑的本王肚子疼,苏兄你得赔啊!”

笑什幺?

她一直努力保持的肃穆垮了,显得很困惑。

“小天奴,你叫什幺。”他笑的要流泪,揉了揉眼角,伸手想揉她束着麻花辫的发旋。她的动作却比他想象利索,只往后轻轻一晃,闪过他这一际突然的抚触。他也没多想,还是笑盈盈的。

“岁岁。”

他极没形象的抄了抄耳朵,真正印证了好看的人做什幺都很好看这句话。“什幺来着?”

“我的名字呀。”她一字一顿的认真回答。

“岁岁,还挺朗朗上口。”他停了笑,双手拢于广袖。“作为交换,也告诉你本王名讳吧!我汉名佟嘉敏,小王是自谦不是名字,不能喊错,会砍头呦!”

岁岁吓得赶紧双手护住脖子,她的小命可不能因为这种糊涂事交代!

见她当真,佟嘉敏忍俊不禁。

屋外钟鼎咣咣响了三声。

厅内模糊的交谈声停下,静到听见窗外竹叶上徐徐雪落的声音,也能听到军士盔甲的碰撞声。

原来是苏鹤行上了尊位,他在首座举起酒樽。岁岁看到两侧的人像被传染,都带着谦逊而谨慎的笑,双手举樽朝他遥遥一敬。

岁岁不敢造次,赶紧学那些丫鬟站到佟嘉敏身后。

酒过三巡,众人离了座位,三两成群的抱团寻欢,苏鹤行也从首座来到佟嘉敏面前。“王爷,苏某敬您一杯。”他声音低沉,奇迹般的安抚人心。

佟嘉敏展开折扇,摇的鬓丝都飞起来。“该小王敬你,府上的女奴如此可人,深得吾心!”

苏鹤行微微一笑,但那笑并没抵达黑沉眼底。“王爷言重。”

两人酒樽举起,同尽了此杯。

站后面的岁岁头不敢擡,怕一擡头,对方就能看到自己红成苹果的脸。

“自谦自谦!不知你肯不肯割爱将那女奴赠与本王。作为补偿,小王府中的美人佳婢任君挑选。”

这话在两个贵族男子口中是常发生的。一般开了口都能如意,除非要撕破脸,不然谁会为了奴才得罪旁人。

苏鹤行转了转酒樽。

岁岁的呼吸无形中轻了,她也在等他回答。会吗?他会把她转赠这个叫佟嘉敏的人吗。

“区区一名奴隶,王爷想要多少,苏某自然都可以送您。”那是轻描淡写到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岁岁心脏被重重一击,小脸泛出白意。

“如此甚好。”佟嘉敏欣喜的下半句还没说完,苏鹤行说道。“但这个不行。”

甜蜜的笑在佟嘉敏俊脸上半凝,没料到苏鹤行会当场拒绝。

“实不相瞒,此女并非苏某家奴。因她对苏某有恩,苏某并无权利做主她的来去,您大可直接问她。”

“竟是这样。”佟嘉敏边听边点头,没想到会是这原因。“岁岁,刚才你也听见了吧!如何,要不要跟本王回府。”

岁岁不答,眼里泛起水光。

“岁岁。”苏鹤行轻念道,像无数次叫过。“你愿不愿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

她仰起的脸让佟嘉敏吓了一跳。那张小脸泪水肆意,惊喜的望向苏鹤行,是那样幸福。

“岁岁?”佟嘉敏又喊了声。

岁岁依旧在看苏鹤行,她用衣袖狼狈的擦去泪,摇头。怕他们没明白,又重重地摇头,拒绝的意义不言而喻。

佟嘉敏笑容停了。“真遗憾。”虽然语气里并没多少遗憾。

为了不让佟嘉敏败兴而归,苏鹤行事后又着人送了两个美婢随他回府不提。

宴会逐渐尾声,喝得脚步虚浮的客人开始告辞,早有训练有素的家仆在旁备好马车送客。

一直寂静的苏鹤行突然对身后的岁岁道。“送你回房。”

岁岁抿唇仰望,不知不觉地捏住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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