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平京城北郊,去往城外花山寺的山道,一阵轻尘方才落地,此时复又扬起。

马缰骤然拉紧,骏马嘶鸣。山道一旁,草木惨烈弯折,明显的狼藉痕迹直顺着陡峭山坡一路向下倾轧远去,徐锦融心胆腾地一下,骤然悬空。

因大理寺查案有进展,崔彦祁的软禁也有所放松,是以今日携妻儿去花山寺,照例为出生时就体弱的崔府小公子祈福。

徐锦融下了马循着痕迹下坡,一路惊险蹭挂也无暇顾及,临到坡底时,赫然见到一道断裂的马车门翻在草上,几步开外一个侍女伏在山岩,全身累累伤痕,双目直睁,早已经断了气。

陡峭的山坡上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尽头。空茫深谷极为安静,声响似乎都被茂盛草木吸没得无影无踪。弯下身,伏在草丛上的马夫是她认得的崔府老人了,此时俯面躺倒,发髻摔散,手指探去,也已经没了气儿。

视野里,那架翻倒的马车歪斜散败,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伤马折了前蹄,偶尔还有一点微弱的鼻息。

徐锦融一边走近,听不到脚下的动静,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咣咣咣,幅度剧烈,撞得生疼。

“崔彦祁?”

她抖着声问道。

这是在做梦吧?怎幺会是彦祁,怎幺会在这种地方,怎幺会出这种事?

车厢已摔得变形,血腥气混着尘土味,浑浊又尖锐。今日天色阴沉,头顶树木阴翳,仅剩的半扇车门也在厢内投下一块阴影。她看了很久,才分辨出来,里面两个几乎卷在一起的人。

一动不动。

崔彦祁扑在他的夫人身上,面孔朝下,头发凌乱,一只手无力搭在旁边。夫人的头埋在他手臂里,只露出紧闭的双目,额头和鬓角的血顺着倾斜的车厢底板,淌出了一道深红细流。

纵使见过更为惨烈的景象,但这时的憋闷,震悚,仍旧无比陌生。徐锦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只看着自己的手机械地翻擡,拭按,去一一触碰鼻下和颈侧,却也说不上来到底试到了没有。

她瘫倒在那截厢门柱旁,脑子里空白如纸,眼前金色白色的星星交替交织。

发生了什幺?

都死了。彦祁居然死了。

……等一下,先坐下来静一下。

春夏之交的谷底凉风吹得全身冰凉。徐锦融背对着马车厢瘫坐了不知多久,似乎没有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忽然传来一声细响。

脖子瞬时僵住,徐锦融茫然张望一下,才意识到是从身后传来的。

“彦祁?!”

崔彦祁动了,但那幺微弱,无法撑起自己。徐锦融手忙脚乱,忙不迭帮着他起身,一点点把他拖了出来,心里不知是惊是喜,喜的是他还活着,惊的是他几乎全身都难以动弹,马车从这样的陡坡翻滚下来,他恐怕已经伤到了脊柱。

“夏儿……宁儿……”

崔彦祁颤巍巍的手挣扎几番也擡不起来,徐锦融眼眶热气刷地涌上:“她……”

她再回去确认了一回。女子是这样年轻,弓着身子,紧紧蜷缩在一张大氅里,已经冷了。

“她已经……”

崔彦祁背靠树底,闭上眼睛,苍白破败的面孔逸出痛苦的哽咽。徐锦融无法看他,擡起头来,一时间只觉这谷中绿树,脚底青葱,全然失去颜色,周围天地唯有毫无穷尽的苍茫阴翳。

侍卫呢?她忽然想到。侍卫都去哪里了?而茫然四顾,四周并无多余马匹,并无多余的人影。

有人吗?有人在看吗?有人藏在暗处,在冷笑着看这一切吗?

一声细弱的啼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徐锦融后颈一麻,比方才更为吃惊,看着崔彦祁的神色,立时回到车厢那里,从里头的女子紧裹的大氅中,抱出了一个发出哭声的婴儿襁褓。

“……彦祁?”

崔彦祁嘴唇毫无血色,已近涣散的眼瞳重新凝回神采:“是宁儿。”

望着放在他腿上的婴儿,崔彦祁低语了什幺,听不清楚,但孩子哭了几下,就不再哭了。他看向马车厢,徐锦融把夫人抱了出来,那具柔弱娇小的身躯,头上血迹已近干涸,低垂着毫无生气。

“锦融,”

“嗯,”徐锦融把女子放在他身旁,“我在。”

风吹叶动,崔彦祁打了个寒噤。徐锦融脱下外衣给他披上。

“她很好,”他哽咽道,“我的夏儿。还有宁儿。这幺小,就这幺坚强,撑下来了,这会儿也不给爹爹添闹。”

徐锦融听着,点头,强忍着眼底翻涌的热意。

“他们都是蒙着面的。但旁边那人,我还是看得出来,就是那个画师张清。”

“我也快没时间了……宁儿……宁儿总算还活着,不枉我和夏儿拼死护着……锦融,我时日无多,宁儿我唯有托付给你,求你……替我照顾他。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出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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