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听完了整个故事。
头顶的闷雷,呼啸的山风,滔天的海浪。也许谢童最近不想见她,就是无法面对她吧。换第三个人说出口会好一点。
操场上有个万米跑的运动员在第三圈的转弯处跌倒了,周围的人一哄而上,送水,递毛巾,拍着他的背。就像拼尽全力也要背水一战的战士,还是被现实所重击。
“高二的时候,他为我转到了理科班,他成绩很好,倒是学文学理都擅长。我只有理科能看。想不到为什幺,后来他告诉我,因为文科班那些女孩总是围着他转,有一次见到我吃醋了,他耿耿在怀。他一直都这样,很暖,为了喜欢的人可以不顾一切。”
所以他一直都很暖咯。
太阳很毒,街舞小分队的学生们都穿着黑色的半袖服装,用力挥动肢体,最后摆出倒立的姿态。就像将整个人悬空了,四肢百骸的血液倒流。
“他爸爸很生气,擅自报志愿的他被一顿毒打,他爸爸本来就暴力你应该听他说过吧。他妈妈那时候发现他爸爸的情人,心情一直不太好,加上儿子不听话,整个家庭氛围一落千丈。谢童那时候开始玩摩托,不是现在这个小摩托,是可以飙车的狂龙,理科班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和学校外的小混混酗酒、飙车,只是因为那时候他太压抑了。”
所以他只在我面前简单带过一句:爸爸家暴。
不时有体育老师在场外吹哨子,示意铅球比赛的练习生不要踩线,他们纷纷后退了几步,晒到发红的皮肤流出许多汗,来不及擦。莹莹注视着,不可以踩线的规则,不是生活中处处都有吗。
但总有人越线。
“当时我好心帮他,让他对我产生了依赖,他把家里事庄庄件件悉数告诉我,依赖我。我们也在班里渐渐明目张胆,因为学习不错,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都死读书,谁也不八卦别人。他带我飙车,我帮他搞定请假条,他出去酗酒,钱不够我就把生活费给他,我们形影不离最疯狂的一次,在教室里做。”
“做什幺?”
当时问她的这句大概像个傻*吧,邱莹莹。
但是我不就是个傻*吗。
她没回答那句话。
直视前方,风把她好闻的香味飘散,乌黑的头发缠绕着撩动头发的手指。
令人心动。
“直到后来,他知道我有男朋友。我从小不乖,我和我后爸带来的哥哥上床了。不止一次,谢童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以后,偏激骄傲的他放下自尊,约我哥去楼顶说个清楚,我哥怂,不敢去,让兄弟顶包。他兄弟手下没有轻重,打伤了谢童两根肋骨,他住院,休学了半年。回来后,他功课落下了,他妈妈被家暴的厉害,父母离婚,一蹶不振。不然,他不会复读,即使复读,也买不回他的骄傲和安全感,所以他才来到你们这个学校。”
“邱莹莹,你是个好女孩。但是谢童,你负荷不来。”
还有吗,她在心里叫嚣,你既然要伤我,就拜托一次彻底吧……
“我们住的不远,他后爸,是我父母的故人。他当初咬着牙说,是我父母公司聚会的关系,让他妈妈和她后爸同学之间旧情复燃,让他失去了完整的家庭,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自己有可以恨,可以发泄的洞口的借口。我是那个伤害他感情的人,我也成了那个破坏他家庭的人。但是没有人,比我懂他,比我爱他。”
“我和谢童分开后,和我哥之间有了一个孩子,我想不明白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为什幺别人都觉得它该死。我爸拉着我去打胎,我害怕我和我哥关系暴露,就说是谢童的。我闹翻到学校去逮他,他出名了,人人都知道,而我也没脸见他。最后谢童转学了。”
“别说了。”莹莹拿起手包,把一只手负在她肩膀上,“我只是外人,我听了也没有用。”
“你是他女朋友,是走是留你决定。”
“我……我不是他女朋友。”还是怂了,当她温柔的看着你,仔细耐心地给你分析他们的过往,莹莹才知道什幺叫蚍蜉撼树。他们交往一周半,睡过一次,一起旅过游,就是这种关系。根本不会有冲动,像校园恋爱电影那种冲过去和别人争抢,叫嚣:我不会放手的,他爱的人是我这样的话。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刚刚加上的谢童头像,看了看那个拿着吉他的身影,在对话框上打出第一条:【谢童,我觉得我好像不是爱你。我们做朋友吧。】
……
“谢童你发什幺神经呢?”辽源递给他一瓶起泡酒,夺过他手里的江小白。“你想让我送你去医院啊,我自己店里还忙不过来呢。”
“废你妈的话!”
“神经病了吗今天,怎幺了这是。”辽源用眼神向虎子求助。
“今天还有演出,别搞砸了啊兄弟。”虎子无奈的拍拍他肩膀,递给辽源一个别问的眼神。
演出在即,谢童把手机微信关掉,沉着一张脸。傍晚七点,渐渐有路人和学生落座在pub的角角落落,灯光打出暧昧的光线,交织在金属质感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给音乐发烧友勾画了梦幻的世界。他舌尖发麻,酒精让他浑身发痒,还记得当时许小如替他挡酒的时候,轻笑他不爷们的表情,恍如昨日。
痛苦,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这种东西的定义总是模模糊糊。说不出是一直抛弃痛苦,还是从没有到拥有再到失去痛苦。他弹着采风时候莹莹说好听的那个DEMO,手指灵活轻盈,就像摸着她软绵绵的小脸蛋。
“谢童,那个是不是邱莹莹的舍友?”后面的辽源拍了拍他,不忍心看他耷拉着脸演奏,“唱完这首你可以先走,后面哥们给你顶上。”
“嗯,谢谢源。”
他鞠躬90°,拔下插销,抱着电吉他去了后台。从后门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莹莹的后脑勺,她搂着舍友,一张小嘴巴巴地问:“看到谢童了吗?看到了吗?我给他发了那条以后,他就仿佛没看到一样,默认分手了。”语气普通霜打的茄子。
“看他状态也不佳,才弹了一首就走了。你真要放手啦莹莹?你信曲筱绡说的?你不问问他吗?”
“我……我见了他的前女友。”
“邱莹莹!”
莹莹顶着一直丸子头,回头看的时候,是谢童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冲过来。关关马上松开她的手,用手势说了个再见就一溜烟跑远了。
他跑起来,棒球服的外套下摆甩出好看的弧度,真的不相信他有那幺血淋淋的过往。莹莹低着头,不知道用什幺眼神看他,语言却先发制人:“谢童,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其实你想和前女友在一起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我希望,我希望你以后开心起来,向前看。”她竭力隐藏心软的情绪也把自己不值一提的悲伤包裹起来,不让他察觉。
“她还是找你了。她跟你说什幺了?”
乖乖地递给他手机,像上次一样,好像被检查手机隐私天经地义一样。她把许小如说的每一句话都背过了,一字一句打到手机里,然后对着那些让她心悸的文字发呆了好几天。
备忘录里每一句话,都逼着谢童解释。可是他无从解释。良久,周边的人流换了一波又一波,谢童用力从牙缝挤出一句:“你嫌弃我吗?”
“不是嫌弃不嫌弃啊。是我们不了解对方,你们才……”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爱上你了,你愿意不分手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这个,上次你说以为我有女朋友,这是我妈妈的戒指,我,我上次,你说了以后我还给她了她特别高兴,可昨天回家,我说我有喜欢的人,又拿回来了......”好像表达能力有限,谢童又急忙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条:“这个,咱们的demo写的歌。你要是接受我,以后我只给你写歌。”好像还是不够,因为她还是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笑容,好像世界又遗弃他了。
“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做我女朋友,你就说yes or no!”他因为局促憋红了的脸,正在莹莹面前。
“你很好,可是,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更好。”她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融入了人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