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红色鞭炮炸在地上,刺鼻的烟雾向四处飘散开来,等到鞭炮噼里啪啦炸完之后,那台小轿才平稳落了地。
左眼眼下生了一粒黑色肉痔的妇人走到轿子前,掀开了小轿那面灰蓝色的轿帘,只见坐在轿内的人儿生了一张鹅蛋脸庞,细眉樱唇,脸白白净净的,那对杏眼怯生生的,眼珠乌黑,如同受惊的猫儿。
“来,丫头。”妇人向她伸手,“我们到了。”
女孩儿连伸手都显得犹犹豫豫。
她搭上妇人的手,从轿里走了出来。
轿子停放在一座宅子的偏门处,门外除了站着的两个轿夫和这位做媒的王家阿妈,以及从轿中迎下的女孩儿,再无其他人。
大白天的,这条路好似坟场,冷冷清清,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一阵风刮过,轻飘飘地卷起地上那堆燃放完的红色鞭炮纸,周遭就显得更为冷寂了。
女孩儿姓谭,名叫秋龄,凤凰山鱼家沟村人,今年十六岁。
几日前,抚养谭秋龄长大的奶奶去世后,距离一座山头的王家阿妈就来给她做媒了,男方是镇上茶叶大户庄家,要把谭秋龄说给庄家二少爷庄十越当冲喜丫头。
镇上富户庄氏的二少爷庄十越这半年来,病病殃殃,身体虚弱,娶的媳妇都过了一年门,肚子里还没有消息。
庄夫人急得去找先生算了一算,先生说要给二少爷再娶一房,办个喜事冲掉病气,好孕自然就来。
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庄夫人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门第高的姑娘,自然不愿来当妾,门第低的姑娘,庄夫人瞧不上。
庄夫人托了专门做媒的王家阿妈帮忙给庄二少找冲喜丫头,王家阿妈可怜谭秋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就向庄夫人推荐了谭秋龄。
庄夫人要了谭秋龄的八字,找人与自己这二儿子合了八字,两人的八字合得上,无冲无害,那便同意了谭秋龄过门。
跨过一道道高门槛,谭秋龄手里挎着一个花布包袱,驼着背,畏着身子紧跟在王家阿妈的身后。
谭秋龄初觉这庄宅好大,走了几个回廊,转了几个弯都走不到头。
不止大,谭秋龄还觉得这庄宅有些黑,大抵是宅子里种的树比较多,把光都挡住了,照不进这阴冷的宅子里。
谭秋龄穿着蓝褂蓝裤,裤腿上缝了一个黑色的补丁,左脚那只黑色布鞋连什幺时候沾上了泥也不知道。
初来乍到,谭秋龄好奇到庄宅的一草一木都想看个遍,又不敢脱离王家阿妈半步,迈着小碎步跟着王家阿妈。
王家阿妈要领着她去见庄夫人。
彼时庄夫人正拿着剪子在修剪庭院里的花枝。
见王家阿妈领着丫头来了,庄夫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起那丫头。
一头油光水亮的乌黑头发编成了一个麻花辫,用了一条红绳缠绑,置于背后。
她胸前微鼓,撑得上衣都显短了,身板看上去还算硬朗,就是少了些富贵气,一看就是从贫寒人家里出来的姑娘,始终带着一种怯弱的贫寒气息。
庄夫人道:“擡起头,让我瞧瞧你是长什幺模样。”
谭秋龄依言擡了头,换来了对方的几句赞扬。
“生得还算好,白白净净,水嫩嫩的,不像是从乡下来的丫头。”
王家阿妈跟着称赞了几句谭秋龄,无非就是夸谭秋龄是当地村里一支花之类的话。
“穿得有些寒酸了。”庄夫人放下剪子,去唤候在一旁的丫鬟,“春儿,来,带秋丫头去洗个澡,换身喜庆的衣裳,带去二少爷的房里,让二少爷见见。”
那被唤做春儿的丫鬟高出谭秋龄一个头,瘦长的脸上长了一个大鼻子,表情疏离淡漠,使了一个让谭秋龄跟上自己的眼神。
谭秋龄迟疑,看向了带自己来的王家阿妈。
“快去罢,去见二少爷。”王家阿妈挥手让她快离开。
谭秋龄两步一回头,露出舍不得王家阿妈的眼神,跟着春儿磨磨蹭蹭地走了。
直走来没影,庄夫人打发了王家阿妈一盘白花花的银子当做辛苦费,王家阿妈说了几句吉祥的好话,揣稳银子就此告别庄夫人,离开了庄宅。
谭秋龄在春儿的带领下,洗完澡,换上了一身红衣红裤,从里到外都换上了红色,连脚上的那双鞋,一并都换成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二少奶奶是吴顺绸缎庄的三小姐,现下二少奶奶没在府里,赶明儿她回了府,你自会见到。”
春儿走在前面,领着谭秋龄去庄十越住的院子。
谭秋龄跟在春儿身后听着,捏着挎在手臂上的包袱。
“你嫁进了庄家,名为冲喜丫头,是为二少爷祛除病气,但其实还是丫鬟的身份,而不是来当主子的,平日里除了要伺候好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二少爷院里的杂活,你需都一一做全了。”
谭秋龄点头,额前碎发飘零:“我清楚。”
“清楚就好。”春儿回头看了一眼谭秋龄,停下来推开了一道红色的木门,引着她走了进去,介绍道,“这就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住的院子。”
谭秋龄举目望去,所见之处亭台楼阁,有假山与池塘,一排排屋子并列,比起她自个在那小山村里住的茅草房,那是不敢相比的。
“春儿,人这幺快就带来了?”一位白衫男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向着她们走来。
白衫男子浓眉薄唇,眼神深邃,翩翩走来之时,头上缠的白色发巾迎风飘舞,恍若仙人之姿。
对于从小生长在山村,见到的都是举止粗鲁的乡野汉子的谭秋龄来说,这位白衫公子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谭秋龄见了他,以为他就是二少爷庄十越,整个人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行礼问候,好在春儿及时对他说道:“是啊,二少爷呢?”
男子一边说,一边看起了谭秋龄:“二爷在房里。”
“那便好,你带着她去见二少爷,我这就回去了。”
男子扯住春儿的肩膀,手指在她肩膀捏了捏:“春儿,你偷懒居然偷到这份上了,到了门口都不进去。”
“我这不是还有事吗。”春儿擡手理理鬓边的绢花,斜眼向呆头呆脑的谭秋龄看去,介绍起了这位男子,“这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叫梅边。”
又向梅边介绍道:“这就是那冲喜丫头,叫谭秋龄。”
“知道。”梅边向露怯的谭秋龄看了过去,松开了捏住春儿肩膀的手,对谭秋龄说道,“你跟着我来。”
谭秋龄望向春儿,然而春儿已经转身离开,飞快地出了院子,连个背影都不剩。
此时夜色沉下,天色渐黑,树影在院子里晃动,像是张牙舞爪咆哮的鬼怪,风吹过,刷刷作响,如鬼魅的笑声,怪叫人心惊胆寒的。
谭秋龄追上没有等自己的梅边,拢紧了手臂上挎着的包袱,脚贴脚地跟着梅边走向那贴着红色喜字的屋子。
屋门是往左右拉开的,梅边拉开屋门后,朝着没有点烛的屋里喊了一声:“二爷?”
梅边一脚跨进屋子,在走向烛台时,仍是寻找着庄十越的踪影,呼喊道:“二爷?”
谭秋龄站在门边,进不是,退不是,伸头往里张望,里面没有点烛,黑乎乎的一片,大致还是能看清基本的布局。
进门就是一个大厅,两把太师椅与一张桌柜靠墙放在最中间,墙上挂了几幅画,左右两旁分别是偏厅,不知通向哪儿。
谭秋龄想要看得仔细一些,右脚跨过了门槛,左脚还没伸进来,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上了她的右脚脚腕。
那发凉的手让谭秋龄惊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