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铭的病房,华落欢一双晶莹手指和笔记本电脑键盘不停亲密接触,终于听到“叮”地挖痕系统分析结束的声音时,她已经满头大汗,一看时间,还有10分钟就晚上9点,她顿时心口一抖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将地址发给付子时的手机,然后给他去电,电话果然关机,她气喘吁吁两下,选择拨打李月鸣的电话。
半个月前,冯铭出事,她愤恨慌乱之下,在没有百分百确认杨真是周卓士的人的情况下,还是赌气将U盘交给杨真,其实不是没有后悔的。
尤其是在江毅和李月鸣先后来游说之后,她的心口如遭重锤。
五天前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咖啡包间,江毅掏掏口袋,拿出半张陈旧的照片递给她,她犹豫一下,接过。
照片上依稀可见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男孩,小男孩张开臂膀站在海滩前灿烂地笑着,眼里是最纯真无邪和无忧无虑的孩子气。
“华小姐,这是阿时小时候的照片。”江毅说。
“阿时小时候很可爱的,不过只留下这半张照片。”
“华小姐,你别看阿时现在这幺高,他发育得晚,11岁的时候还小小矮矮一个,我不用力都能抱起他。”
“但当时他特别开心,特别爱笑,也很淘气的,爱乱跑乱跳,有时候我都追不上他,还很会捉弄人,被发现就哈哈大笑,让人哭笑不得,是特别可爱聪明的小男孩。”
“你可能觉得他杀人贩毒不可饶恕,其实他自小善良,也没有有钱人家孩子的那种高高在上,他爸妈让他在普通学校上学,他看到有人欺负自己的同学,小小个头也敢往同学前面一站,仰着头像个小大人义正言辞,‘不要欺负弱小,要讲道理哦’,为此被高年级的同学踢倒在地,眼泪盈眶也不见他哭,他说他没做错,他不哭,最后还肯大度地原谅打他的人。”
“但有些事是不能原谅的。他父母本分善良,却遭人无辜残害,阿时当时刚满11岁,还瘦瘦小小矮矮一个,亲眼看着他妈妈受到迫害,那样的阴影,华小姐你想象不到,我也无法想象,我只看到他自那时起再没有真心笑过,他能熬过来,是惟一的庆幸。”
“阿时说华小姐你也因为受创得了心理病,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他这幺多年的痛苦,他说要追根溯源才能解开心魔,所以他要报仇,他还说他自己是华小姐的伤痛之源,所以他明知你别有心思,也要把你留在身边,他说他有义务治愈你,但其实华小姐,阿时并没什幺对不起你的。”
她擡头看向江毅,知道他要说出今天找她来真正的原因。
“你父亲当年有份害死他父亲,所以阿时才会让你父亲赎罪。至于让你签下协议把你留在身边,华小姐,你知道吗,如果不是阿时留你在身边,如果不是他让人24小时保护你和你母亲,在六年前,你和你母亲很有可能就已经被周卓士设计奸杀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为何会想方设法劝你留在阿时身边,因为她也知道这个事,她也知道你们的仇人是周卓士。你父亲将沧海做起来以后想做正当生意,他不想再帮周卓士运毒,所以他被周卓士恐吓和报复,所以你们家的生意才会出现问题。说起来,阿时的出现还让你们家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所以阿时真的没有对不起你,相反,是他救了你,华小姐。”
——“你爸爸只是想做正当生意!”
她想起她妈妈当年之言,她其实也早有所感的,怎幺可能没有,只是太痛太恨了,不肯承认。
“至于为何这幺多年都不告诉你实情,是阿时和你母亲都不想破坏你父亲在你心里的印象,而且他们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没有压力地生活,所以阿时宁愿让你误会他,即使你要杀他,他也没怪过你一丝一毫。”
“华小姐,你何德何能。”她听出江毅克制的恨意和怒火,她猜他想起她曾几次想置付子时于死地。
“还有华小姐,你知道当日阿时为了救你,被周卓士设计拿到了他杀人的证据吗?就因为这样,他报仇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由上风落到下风,他很可能会因此丢掉一条命,而你!”
她感到江毅想冲过来掌剐自己,最终他只咬牙切齿压抑地咆哮:“你还要将他的罪证交给杨真,你这是逼他赶快去死!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好毒的心!”
“阿时现在已经知道冯二才是你的真爱,我也不指望你会疼惜阿时,但他不该死的,他也是受害者,他11岁受创,从受创开始就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当年他母亲藏起他是希望他还有一个幸福的人生,他不该死,他都还没结婚生子,我还希望看到他结婚生子。所以,华小姐,请你放过阿时吧,放过你们彼此,他也从来说到做到,愿意祝福你和冯二,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不会再去纠缠你。所以请你不要再害他,不要再逼他去死了!”
而三天前李月鸣过来医院找她,没有说这幺长篇大论,语气也毫无指责,可每一字每一句,也全都像凌迟的刀,刺戳她的心。
李月鸣说道:“子时准备赴死,华小姐。”
“我是陪着他走过来的,遇到你之前,他做事确实越来越过火。但遇到你之后,我发现他慢慢变回最初那个人。”
“你治愈了他,华小姐,我不止一次感动你们之间缘分的奇妙,并深深地感激你。”
“子时罪不至死,华小姐请你不要放弃他。”
“现在只有你能劝服他。”
可昨天付子时约她,她听到他的忏悔时,依然恨得恶毒地咒他去死,她说她绝不原谅他,还说要亲手杀他,是再将他往死路上逼。
他滥用私刑,他杀过很多人,他为报仇贩毒,他逼死她父亲,江毅和李月鸣说他罪不至死,其实只是立场不正的开脱,他自己反倒很清楚,他是该死的,他说他早就该死,而她也觉得,即便是死,他也是死有余辜的。
但这天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看到时钟越来越接近9点,她想起李月鸣说他在晚上9点就会行动,她忍不住地发抖,没有一刻不想拨通他的电话阻止他,她非常确定,她不想他死的。
她不停地留意手机和挖痕工作台消息,终于在半个钟前,她赌赢了。
第一次见杨真以后,她就窃入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数据库拉取她的相关资料,然后再通过挖痕分析,系统显示她有过半可能是黑警,所以她将隐有木马程序的U盘交给她。
现在看来,杨真不仅是周卓士的人,周卓士还真如付子时所直觉的那般,将U盘插进了电脑,还将电脑联网,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也发生,老天实在眷顾,难怪他总会那幺笃信地说,冯铭会醒。
“华小姐,子时收到你的消息了,他现在和周卓士谈笑风生,暂不会行下策。”李月鸣带一丝感激回复她。
就在不久前付子时下车以后下意识抚一抚心口,似有心灵感应般,才走两步就突然顿下脚,抿紧唇想一想,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就看到他阿欢的短信。
他手一抖几乎拿不住手机,然后怔住,接着有大笑的冲动,擡头再看一眼那暖黄的路灯,眼泪就流下来,润泽他死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