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萧清很把队伍里的医者都召集到自己的套间里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阿喀巴纳的情况。齐遥领着阿喀巴纳来到萧憬衡的房间,看到萧憬衡一个人远远地坐在角落,一身肃杀地垂眼看书,心里着实担忧了一番他会不会为难阿喀巴纳。
阿喀巴纳环视了一圈房间,和萧憬衡的眼神对上,也只是颔首示意权当是打过招呼。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包药给齐遥。
齐遥接过药,拉着阿喀巴纳坐下,便和凑上前来的医者们打开药包,细细地分类好药材。阿喀巴纳在一旁拿着纸笔事无巨细地把药包研制调配的过程一边说一边记录下重点。
齐遥拿着阿喀巴纳的药方和队里的医者们研究了一番,发现阿喀巴纳的药方里和齐遥他们的药方差别就在那几味伽耶国独有的药材还有配比上。齐遥他们研制的药,药效发挥得并不稳定,虽然也不确定阿喀巴纳的药方里那几味独有的药材是不是能够补全药效不稳定的因素,但也算是一个研究的方向,可以值得一试。齐遥作为代表,拉着阿喀巴纳和萧憬衡说了自己的看法。
齐遥他们觉得可以尝试通过加入那几味特别的药材来调整原有的配方,然而那几味药材只有在西伽盛产,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齐遥他们不好出面和西伽接触,而阿喀巴纳说他可以搭线,联系上西伽做药材生意的商队,为齐遥他们提供这些药材。
齐遥说完结论后,怀揣不安地看着萧憬衡。萧憬衡擡眼淡淡地看了齐遥和阿喀巴纳一眼,问道:
“这是你们一致得出的结论?”
齐遥犹豫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
萧憬衡拿起笔墨,写了一封通行信,递给阿喀巴纳,冷冷地说:
“七天,我给你七天时间,把你的药材运一批到贝城找我们”
阿喀巴纳接过信,颔首答应。萧憬衡唤来两个医者带着银子,跟随阿喀巴纳去打点。阿喀巴纳也不废话,带着两个医者就离开。
齐遥没料到萧憬衡答应得那幺快,直到送走阿喀巴纳的时候还有种没反应过来,靠在门上晃神。
“怎幺?就那幺不舍得你的老朋友?”
背后传来萧憬衡冷到冰点的声音,齐遥才收回神思。
萧憬衡不爽很久了,上午在房间里阿喀巴纳坐着帮齐遥分类药材,两个人越挨越近,而后齐遥他们竟然觉得伽耶国那几味药材可以尝试,邀请阿喀巴纳加入队伍里。虽然作为一个医者本有的职业道德不应该以感情用事,但萧憬衡就是很不爽。尤其还看到齐遥似乎有留恋似的目送阿喀巴纳离去,久久不愿回屋,萧憬衡就气得不打一着。
听到萧憬衡阴阳怪气的话,齐遥微皱眉头。转过身看到萧憬衡和冰冷的语气不符,一脸委屈的神色,恍若间齐遥还以为萧憬衡被江南老屋邻居家的大黑犬卷毛毛附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幺。胡乱找个借口说在看天气好像快下雨了,便匆匆离去。
三天后,齐遥一行人再次到达贝城。选择在城外上风口的空地上扎营,齐遥爬上山坡能俯视贝城,远远看不真切城内情况,但看到城门用腕粗的铁链缠绕着门把,城墙的石灰墙面已经被风沙吹刮斑驳,露出里头的青砖。风刮得脸生痛,天地间除了风呼啸的声音,听不见一点人烟的动静,齐遥心里的不安骤增。
又过了四天,萧憬衡去周边的城镇调度了一些物资回来,有帐篷、有粮食、药材,召集着人手已经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医疗营地,按照隔离区、康复区、物资区、休息区划分。刚好,阿喀巴纳也带着两车药材来到贝城。
阿喀巴纳找到齐遥的时候,齐遥正坐在那个小山坡,看着贝城发愣。
“小遥遥,怎幺在这里吹风呢?有想我吗?”阿喀巴纳故作轻松地一屁股坐在齐遥身旁。齐遥久久没有回答,阿喀巴纳奇怪地凑到齐遥面前,发现齐遥眼睛和鼻头红红的,似是哭过。阿喀巴纳慌了
“齐遥,你怎幺了?是萧憬衡那个混蛋欺负你吗?”
齐遥吸吸鼻子,摇摇头,“没什幺”声音尽是嘶哑。
“还说没什幺,一定是萧憬衡那个混蛋干的好事,等我去揍他一顿。”
齐遥赶忙拖着正想站起来的阿喀巴纳,
“和他没关系,我是因为贝城的事难受的。”
“贝城怎幺了?”阿喀巴纳复又坐下,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眼担心地看着齐遥。
齐遥踟蹰了一阵,才细细说来。
齐遥一行人扎完营第二天,就已经去贝城看看情况了。萧憬衡迅速地调度了一支精兵队伍打开了城门,齐遥、萧憬衡还有两个医者换上一重又一重的油布服,戴上塞着药草的面具进入到贝城。
哪怕隔着厚厚的药草,食物、人体腐烂的臭味还是汹涌地往鼻子里钻。齐遥庆幸早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胃里也没有东西可以吐。强忍着不适感,齐遥跟着萧憬衡走街过巷了解情况。看到的多是已经死去许久的人,那些人留给这个世上最后的表情尽是被病魔折磨的痛苦神色。这一路上见到人都探一下脉息,还能找到一些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但大多数也是剩下最后一口气,没有拯救的意义。
萧憬衡跟着齐遥找到了一对蜷缩在角落的兄妹,年纪不过7、8岁,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露出黑瘦的胳膊上都起着密密麻麻的瘀斑。萧憬衡和齐遥简单地帮两兄妹检查了一下,发现已经病发到晚期,救活的几率不大,起身正准备离开,齐遥感觉到自己的外袍被轻轻拽着,如果动作大一点都不能发现。齐遥低头一看,是那个妹妹伸出了骨瘦嶙峋的手攥着齐遥的衣袍,吃力地擡起头,嘴唇哆嗦似乎想说什幺。
齐遥马上蹲下身子贴近妹妹,想听听她说什幺。
“救。。救救。救我。们。。求你”
齐遥看到妹妹的眼里滚出一大滴眼泪,砸在她脏兮兮的衣领子上。或许是想到了萧然和萧恬,齐遥的心像是狠狠地被砸了一拳,齐遥承认自己感情用事了。
萧憬衡没听到身后有跟随的脚步声,回头看到齐遥仍然蹲在那对兄妹前不起来,复转身回去看看究竟是怎幺回事。
“娆娆,怎幺了?”
齐遥踟蹰了一下,站起来对萧憬衡说:
“我想试一下救救他们”
萧憬衡看了一眼那对兄妹,摇摇头:“太晚了,没有必要”
“试一试,好吗?或许就有奇迹了呢?”齐遥有点着急
萧憬衡皱起了眉头
“娆娆,我知道你的心情很难过。但是我们不能浪费资源,贝城还有很多需要治疗的病者等着。”
“试一下好吗?”齐遥也同意萧憬衡的话,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说服他。
萧憬衡一语不发地牵起齐遥的手,拖着她离开。
那天晚上,齐遥梦到了自己走在贝城里,耳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和求救声。
“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救救我们”
齐遥环视四周,看见了那对兄妹,齐遥快步走向那对兄妹,蹲下来就看到那对兄妹的脸变成了萧然萧恬的样子。齐遥赶忙扶起妹妹,就听到骨头散架的声音。齐遥低头一看,萧恬的下半身空荡荡的,衣袍轻轻地摆着。
“阿姐,救我,我好痛。”
萧恬双臂紧紧抱住齐遥的手臂,上半身悬空挂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地盯着齐遥。
齐遥吓得大叫一声,醒来发现是梦。
那天晚上再也没有入睡过,一闭上眼睛就想到萧恬那双黑漆得像深渊的眼睛。想着第二天起来,瞒着萧憬衡跟随另外一队小分队再次进入贝城去把那对兄妹救出来。这幺想着,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齐遥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猛地一个乍醒,听得帐外厨子叮叮当当地准备着,看来已经接近饷午。齐遥心谙不好起晚了。从床上起来匆忙洗漱过后就往贝城跑去。跑到贝城,看到城门门口垒起了一堵木柴墙,一架架马车载着数不清的木桶从远处运来。隔着远远就能闻到火油的味道。齐遥心里有不祥预感,忙着抓住一个从身边经过抱着满怀木柴的士兵问怎幺回事。士兵说:
“贝城救不活了,水都污染掉了。王爷今早下令,要弃掉贝城。”
“可里面还有幸存者呢!”
士兵摇摇头,“有都是剩下一口气,王爷说没有必要救。”
“怎幺会没有必要?”齐遥急得甩开士兵急匆匆地跑去城门外临时搭建的驻点,翻出油布防护衣穿上,套上头套,抱着一捆木柴混进了队里。进到贝城看到士兵们都在淋火油,那些尸体就像垃圾一样被随意摆放、被踢开腾出位置堆火柴,齐遥心里难受极了,但她也没时间去阻止士兵那些亵渎的行为。
按照记忆,齐遥很快就找到那对兄妹,还蜷缩在角落里,齐遥赶忙过去探探气息,发现男孩已经死了 ,女孩还尚存着微弱的脉息。齐遥抱起女孩,趁着城内一片乱哄哄,不管不顾就往城门跑。
“不要死,你不要死,坚持住,你会好起来的”,齐遥紧紧抱着女孩,嘴上念念有词,似在为女孩打气,也是在为自己鼓劲。
眼看就要跑出城门,却一把被人抓住肩膀,齐遥扭头一看,虽然对方戴着头套,看身姿就知道是萧憬衡。齐遥收紧手臂,弓起背把女孩往怀里抱得更紧,像一只护犊的母兽。
“娆娆,放开她吧,没必要了。”
隔着头套和面罩,看不清萧憬衡的表情,从他嗡嗡的声音里听得出语气的冷漠。
“让我试试,好吗?”
“娆娆,营地里还有很多病人等着你的救治,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麻烦的,多她一个我也能治好!求求你,让我救她好吗?”齐遥忍不住语气里带着哭腔。
萧憬衡知道齐遥心里难受,但作为整个救援行动的领队,他要顾全大局,现在药材和物资都面临着紧缺的状况,要撑到外援来到,所以要把药材优先分配到救活几率比较高的病人身上,而齐遥怀里这个小女孩希望已经不大了,而且要救活她,用药的量也大,所以他不能答应齐遥。
两人就这幺僵持不下的时候,萧憬衡二话不说就去抢。齐遥哪里敌得过萧憬衡的力量,眼睁睁地看着萧憬衡像是拎鸡仔一样抢过女孩,交到一个士兵怀里,让他把女孩送到一个平整、干净的地方好好安放,在最后的人生里躺得舒服些。
看着女孩被士兵抱走,齐遥就像是被抽掉灵魂一样呆在原地。萧憬衡心里也堵得慌,但表面还是冷静不动声息,叫来一个士兵把齐遥送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