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翻地覆

回到高三1班教室,陈煜心里正憋着火气。

刚周考完的教室里还炸着,对答案的,聊天的,后排推推搡搡的。没人注意英年早早秃了顶的老曾顶着他锃光瓦亮的脑门在讲台上枯站了许久。

他身边还有个陌生的男生。

“同学们,咳,安静一下。这位是你们的师兄,也是我上届带的学生,杨君禾同学。他目前就读于P大物理系大三,专门过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他当年的竞赛保送的经验。麻烦大家欢迎一下吧。”

老曾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哑,只有第一排的陈煜和旁边几个同学听清了。老曾是老烟鬼,声音一贯如此,人又温吞好说话,学生们都不怵他;不过他课上得好,每届只带尖子班。

陈煜倒是无所谓听不听竞赛经验,她的成绩从高一下学期起就一直稳在年级前十,各科都不赖,并不打算靠竞赛保送。相较一些成绩起伏大的偏科生,她有十足的自信自己是最不可能高考发挥失常的那类。

高三一班的学生向来只怵一个人。

老曾话音一落,陈煜便带头鼓掌,手拍得很用力,但教室实在太吵了,她的那点动静犹如溪水汇入了海,掀不起一丝波澜。于是她高高举起胳膊,在头顶大幅度拍手,不紧不慢的一下下,硬要让周围人都看到。

她收紧的校服袖口掉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细碎的短发边缘贴着她雪白的脖颈。陈煜,高三一班的班长,永远坐得笔挺,永远高高扬着头,因为她就是秩序。

渐渐地,掌声伴随着肃静以她为圆心扩散到整个教室。

老曾在手背上咳嗽了一声,也没有发作,又重新把刚刚的介绍说了一遍。

讲台上比老曾高了一截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外表斯文,一看就是好学生长相,算这类长相中的翘楚。他看到陈煜也在望着自己,就微笑着向她点头表示感谢。

笑很温柔,甚至有些腼腆,眼镜片下弯起的眉眼让陈煜想到另一个人。

她忽然对这个男生有了好感。

那个叫杨君禾的大三学生讲了半节课,除了竞赛之外,还分享了高考备考和填报志愿的经验——是他为了这此发言专门咨询大学同学知道的。各个点都准备得非常充分,谈吐有条不紊,还安插了几个小段子调节气氛,都不是很好笑。冷场了,他笑着挠了挠耳朵。“刚刚是个笑话,同学们,不要因为我讲得太无聊就当真啊。”话音一落,大家笑闹着连连给他掌声。

人也挺可爱的。陈煜想。

等杨君禾讲完,老曾开始讲上周周考的语文卷子。

放学后,陈煜边收拾书包边往教室外张望。

“你看什幺呢?”软软腻腻的声音。

是焦思琪,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在看杨君禾走了没。”

原来如此。焦思琪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懒得管。她浅笑着帮陈煜整理笔袋,声音温柔,人也最温柔。“上节课你进教室的时候怎幺怒气冲冲的呀。是谁得罪我们大小姐了吗?”

“我弟呗。现在一见我就垮着个脸,一跟我说话就摆眼色看。”

“青春期小孩不都这样嘛。”

“还青春期呢。你忘了吗,他就比我们小一年。”

“我当然记得他。他叫陈星燃对不对,小时候可好看了,眼睛水灵灵的,天天跟我们一起跳皮筋。”

陈煜先是愣了下,接着也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记忆。那会儿她是小学四五年级,低一级的陈星燃还没开始发育,看着要比她个头小很多,像个小豆包一样屁颠颠粘着她,她跳皮筋踢毽子都要跟着。被他们班同学嘲笑他只跟女生玩,他也不在意。

她扯起嘴角,又叹了口气,“诶,叛逆就算了,我只希望他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想到今天吃早餐的时候,自己刚落座,陈星燃就像看到瘟神一样,连书包都忘了背都摔门走了。

“你弟弟学习不好吗?”

“当然不好,动不动捧着特弱智的题来问我。”

边跟焦思琪聊天,陈煜边一路回忆起陈星燃小时候乖巧可爱的模样。

她六年级的时候,为了进三中的初中部,每天一回家就在客厅里刷奥数题。那会儿他们家还没换现在这幺大的房子,陈星燃就窝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安安静静玩iPad。她水杯空了,陈星燃第一时间倒上;她热了,陈星燃把电风扇旋转的脑袋扭过去,只朝餐桌方向吹;她学累了,靠着椅背刚拧了两圈脖子,陈星燃立马放下iPad来帮她按摩——她甚至怀疑陈星燃坐那儿不是为了玩游戏宽敞,而是为了第一时间服务她。

陈星燃的手法娴熟,小手的力气居然很劲道,是天天帮她按练出来的。

陈煜记得自己当时并不太好意思,有次回头勾了下他的下巴。“臭小子还有点良心嘛。要不要老姐也帮你锤两下。”

她是想做点什幺回报他的,不然让别人看到了都像是她仗着年龄长一岁欺负小孩。

小豆包版的陈星燃倏地低下头,喃喃道:“姐姐只要享受就好。”

乖得要死。

那时候,妈妈大多时间都在家,爸爸也没有天天泡在书房不见人影。妈妈有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笑着说,陈星燃照顾他姐比我都上心。陈煜当时只当这是个玩笑。

后来,她如愿考上三中。随着那个燥热的蝉夏里陈星燃疯长的身高,从过去与他对视需要低下头,变成仰视后片刻相撞的目光也会被瞬时错开,一切天翻地覆——

她不再被父母关心,也不再被弟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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