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芳内。
短工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林湘坐在柜台后的靠椅上,目光在打扫一新、窗明几净的室内逡巡,然后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自己这个爱胡思乱想的毛病早该改改了。这些短工都是很认真细致的在干活,这点很好,她为什幺要过分纠结于其他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呢。
归根究底,她和他们,一生或许就见这一次面。
这顿晚饭也是,不该由她来管。
一手提着已经空了的酸梅汤壶,一手提溜着包好的中药,林湘把店门关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胳膊,想到还要把壶还给饭馆、多走两条街的路,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回到家里,她连饭都不想做了,只就着凉水吃了几块上次从鸣玉坊带回来的糕点。
煎药用的砂锅她还没收起来,仍搁在厨房。泡好药材,她按照柳大夫写下的煎药方法,倒好水守在炭炉边看着。
林湘不喜欢苦味,上辈子朋友调养身子喝中药的时候,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熬得发黑的药汁在她看来,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苦意。
可自打穿书之后,身边的药就像没断过。
原主身子骨不好,不然也不会因为掉进初春的池水中就去了。她穿来后,身体就更差了,大病一场掏空了这具身躯,最初那段日子,无论夜里将被子裹得多紧,她的身上始终都是冷的。
半个月前,从林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在这间小院后,林湘开始学着自个儿给自个熬药,虽然她性子惫懒,有一顿没一顿的,但人已经精神多了。
谁知道,不过是帮着搬箱子时出了点汗吹了点风,柳大夫就说她体虚受了凉,给她开了好几天的药。
或许这辈子自己都离不开它了。喝着热热的苦汤,林湘苦中作乐地想,人每天要喝八杯水,早晚的药汤和三餐一算,她连烧热水的工夫都省了。
将炭炉里没烧完的红炭拢进火盆里,她把火盆端进了卧室,脱了衣服,站在火盆边给自己擦药油。
因为不爱运动,上辈子的林湘身型微胖,但这具身体却偏瘦了,手腕只细细的一条,皮肤又生得白嫩,林湘在美院学素描时画过不少裸模,没一个像原主这样,从头发丝到脚趾盖无一处不是美的,若出水芙蓉亭亭而立,清丽无匹。
若不是去世的早,估计会有许多儿郎想要嫁给原主吧。
可惜了,穿书的人是她,白白浪费了这身好皮囊。
费力地给后肩揉上药油,她穿好衣服,瘫倒在床上,窝在棉被里,一动也不想动。
明天不早起了,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饼凉掉了,我又煎了一下,口感可能比平时硬一些。”
又是日头高照,小哥把碗和盛饼的盘子放在她面前。他没想到林湘的早起只坚持了两天,为她做的饼早放凉了。
“哦。”林湘今天恹恹的,没什幺胃口,不太想动油腥,“麻烦再给我拿个茶叶蛋。”
她垂着眼,一点点给鸡蛋剥壳,冷不丁听到谁在说话:“我能坐在这儿吗?”
林湘擡起头,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年纪看着和小哥差不多大。男孩穿着一身轻薄的春衫,一头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编成轻巧的花样,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
他望着林湘,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羞涩又期盼的光彩。
“哦,好。”林湘有点惊讶。这里的小孩都起得早,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几乎没见过这个点儿来吃饭的孩子。
“你要点什幺?”男孩坐下后,小哥走了过来,语气不善,林湘从没听过他用这种态度招待食客。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却没有在意,弯了弯嘴角,他笑得很甜,“和这位姐姐一样就好。”
不一会儿,小哥就冷着脸端上了食物,男孩小口小口的吃着饼,微鼓的腮帮让他显出一种可爱的朝气。
林湘已经想起来了,她之前见过这个男孩。
还真有缘分。
“只吃一个饼,够吗?”她问男孩。这个年纪的孩子食量都大,在长身体,一个饼估计吃不饱。而她今天没什幺胃口,那个酥油饼动都没动,打包也不方便,给了别人反而省事。
男孩一愣,羞涩地抿唇,白净的面孔渐渐红了,他小声道:“我食量不大的。”
林湘有点尴尬。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天,现在已经在后悔了。将心比心,上辈子她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吃得多。她刚刚的发言有点像拐弯抹角的骂人。
她如坐针毡,只好加快了喝汤速度,决定赶紧闪人。
“倒是姐姐,每次只吃一个饼,会不会不够?”不一会儿,徐语问她,眼神关切,声线如蜜,听得林湘直起鸡皮疙瘩。她对“姐姐”这种称呼向来接受无能,上辈子她妹每次这幺叫她,都是找她要钱的前奏。每次听到,支付宝就会少好几百块。
和这个健谈的男孩嗯嗯啊啊聊了一会儿,她喝完了汤,用手帕捏着自己没吃过的饼子溜回了家。
“怎幺样?”辛茗敲了一下傻不愣登望着她背影的徐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就为了和她说两句话,鞋样子也不买了来吃饭,值吗?”
“阿茗,你不懂。”徐语仍望着那抹窈窕的背影,顾忌其他食客,他将声音放得很轻:“你要是生在我家,也会这样的。”
“我娘她已经催着我嫁人了,与其让娘把我卖了,不如我亲自找个好人家。”
“她长得这幺俊,家里有钱,人又和善,既没有娶夫,也没有长辈需要我伺候,”这些不该由待嫁儿郎道出的话,徐语只敢悄悄说给辛茗听,“你说,我有什幺理由不喜欢她?”
辛茗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他知道徐语说得有道理。像他们这种人,一生所求的,除了一个好妻主,还能是什幺呢?可是,他也清楚,那女人并不是徐语能抓得住的。没错,正如徐语说的,她住在附近最大的房子里,不像他们一样对吃穿用度锱铢必较,还有富人家才有的挑食毛病,连相貌也出挑至极,这样的妻主附近哪个儿郎不心动呢?可人家凭什幺看上他们?她是天上的月亮,是帝京达官贵人才能出入的气派食坊,而他们呢,只是地上的草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不过的食摊。
旁观者清,辛茗看得真切,她不在意在她面前努力表现的徐语,不关心他出现的原因,只当他是个麻烦,就像她不在意那个放凉后又煎了一次的酥饼一样,只是火候过了,她却宁愿给了别人也不想吃。
徐语只是急病乱投医,太想摆脱那个家,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宁愿孤注一掷。
“钱你还是留着买鞋样吧,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辛茗将之前徐语的饭钱又还回去。
“谢谢阿茗!”徐语笑嘻嘻接了,和他咬耳朵,“等我的好事成了,我再好好谢谢我的好阿茗。”
“少没正经。”辛茗一把推开他,又给他拿了些刚出炉的食物,这才开始收拾林湘的碗筷。
让徐语放弃这种话太残忍,他说不出。
“阿茗,你父亲是不是又病了?”
“嗯,老毛病了,一换季父亲就要咳两天,已经喝了药,我让他留在家里照顾笑笑。”
“那就好。”没了林湘在场,徐语不再小口吞咽,三两下吃完了早点,他擦了擦嘴,道:“快收摊了吧,我帮你把东西弄回去。”
二人把桌椅杂物都收回推车上,辛茗套上拉车的带子,拖着它慢慢往前走,徐语则跟在他身边闲聊。
“你怎幺样?有想嫁的人吗?”路上徐语问他。
“再说吧。”辛茗含混过去。不嫁人这种惊世骇俗的念头他不想让徐语知道。
觅得一如意妻主。这个念头他小时候想过,前两年母亲撒手人寰时想过,现在却不在意了。
上有多病的父亲,下有稚龄的小弟,他们离不开辛茗,辛茗也不愿离开他们。
他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你总是这样不开窍。”徐语撇撇嘴,絮絮叨叨:“你就小我两个月,十五岁生辰也近了,你父亲该为你操心这件事了。找一个好妻主依靠比什幺都要紧。”
闻言,辛茗前行的步子慢了下来,望着徐语,汗津津的额发下,他那双黑亮干净的眼睛也如同水洗一般,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劲儿彰显得淋漓尽致——
“你信不信?不用找人依靠,就凭我和父亲两个人撑着早点铺,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早点铺的生意是不错,可你们存下钱了吗?你父亲的病是个无底窟窿,你一个人是填不满的,万一将来——”徐语只当他在赌气没想通,继续劝他。
“徐语!”辛茗瞪了他一眼。
“好,我不说了。”徐语说错了话,忙给他赔不是:“累了吧?我拉一会儿?”
“不用。”辛茗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拉着车走得飞快。
就像他能拉着车一路走回家一样,他也能拉扯着这个家,把每个人都照顾好。少年如此笃信着,就像笃信着明天太阳的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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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是辛茗个人回?不要把他对湘湘的评价太当真啦,他虽然旁观,但也是局中人,因为徐语,他看湘湘其实挺不顺眼的。嗯,大纲里,他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别扭劲儿没发,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年下嘛,这样挺可爱的。
+话说,我笔力挺差的,像主要角色的性格,一笔两笔都铺不开。特别是柳砚青,小柳对不起!我呢,就慢慢写,诸位您且将就看。
+下一章更新要等两天,在忙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