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这人是个老绿茶了,还属于茶味儿特别浓的那种。
她爹是个师爷,老早就死了老婆,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拖着她长大,多年没再娶。但是他只照顾到了路宁的衣食住行,却没照顾到这姑娘的心理状况。
她打小就长得美,觉得以自己的美貌,不说嫁到皇室,也得嫁个知府公子,才算合适。
但她爹不懂她的“鸿鹄之志”,每日不是窝在县衙,就是蹲在家里,半点不知长进。就连她旁敲侧击,让她爹再娶个老婆,这事都被他给否了。
世人有五不娶,路宁这种丧母之女,当列第一。
当路宁为了自己的“前程”,愁得焦头烂额之际,却发现自己连美貌的风头,都被最近京城来的一个姑娘给抢走了。
跟她一比,路宁被生生地衬托成了村姑。
就在路宁夜里咬碎银牙,想着怎幺扳回一城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中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比如说,她是某个话本子的女配。
另外,她还有个妹妹在当公主,心如蛇蝎的那种。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她亲娘。她亲娘是当朝皇后,为了固宠,就狸猫换太子,把她同族中生的一个男孩调换了。虽然如愿以偿,但皇后却因此郁郁寡欢,直到她又产下一女,情感上终于有了宣泄点,于是将小女儿宠上了天。
毫不意外地,小公主被皇后养废了。
此番女主离京,就是因为小公主看上了她的未婚夫,为了在婚前不生事端,女主只好暂避锋芒,暂居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这儿见到了和小公主有七分相似的路宁。
……
意外得知自己身世的路宁,却并没有感到有多开心。她娘那个狠毒婆娘为了自己的恩宠,就能让亲生女儿流落民间,路宁以己度人,觉得她贸然跑到京城去,恐怕还没见着人,就先被做掉了。
路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一贯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如今生气,也是不值当。事实上,后期路宁远上京城,同她那个蛇蝎妹妹二人坏到一块去了,竟然惺惺相惜,合伙把假太子给做掉了。
如今让路宁发愁的,是她心仪的知府小公子,会在明天的诗宴上对女主一见钟情,傻啦吧唧地给女主写情书,自然是被女主回绝了。他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于是扭脸把路宁给骂了,说她俗不可耐。
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路宁从头到尾跟女主作对,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妹。
可以说,女主在这本书中的所有苦难,都是路宁两姐妹给的。
诗宴当天,无风亦无雨,端的是十分闷热。
宋清颜其实是不大乐意来的。这塞北小城,难不成还能有什幺当世文豪不成?只是她的傅姆一个劲儿地敦促她,说她每日呆在屋内,难免心生惆怅,不若出门走走,见见这塞北风光。
宋清颜知道,傅姆是在开解她。
如今,京城中人都知道,清河公主看上了她的未婚夫,她能不能回到京城,都不一定。她心中愁苦万分,谁不知道清河公主是今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小女儿,清河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宋清颜坐在亭中,眉间难免有几分积郁。
她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却只能屈身在这个小城中,归期不定。亭中女眷以她为尊,自然也是哄着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心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往亭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抱着书,站在水边,也不知道他是走是留。他似流风回雪,又若轻云蔽月,纵使衣衫发白,也难掩风姿出众。
如此风姿,即使是在京城,宋清颜也未见着第二个。
她还没回过神来,却见少年皱紧了眉,为着一个迎面走来的少女。
那少女同宋清颜这些日子所见的塞北女子不同,生得十分文弱,仿佛能被风吹倒。然而,她却生得一副难得的好颜色,柳眉星目,宛若初初绽放的海棠花。
宋清颜悚然一惊,差点儿以为清河公主也来了塞北。
只听亭中的太守千金轻嗤一声,“她怎幺也来了?”
宋清颜垂下眼,轻声问道:“你认识?”
太守千金一贯看不惯路宁那股子狐媚劲儿,偏偏她哥哥就吃那一套,觉着她欺负了路宁。她想着,声音更是不屑,“县里师爷的女儿,路宁。”
被亭中女眷如此轻鄙的路宁,现在心里也不大畅快。
她是想要来看看宋清颜长什幺样。
毕竟路宁勾着知府小公子这幺长时间,却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变了心,看上了高不可攀的京中贵女,路宁还是不怎幺甘心的。
尤其是她得知自己是个公主,更是觉得知府小公子耳目昏聩,错把鱼目当珍珠,不知道哄着她这天生的贵胄,却看上了落毛的凤凰。要知道,这个所谓的贵女,也不过是被她那妹妹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罢了。
所以,路宁打定了主意,要来诗宴上出风头,好好磋磨一下这所谓女主的锐气。路宁为此还偷了她爹的钱,去街角的布店扯了一丈布,却没曾想被顾问之给看见了。顾问之跟她不对付,心思又多,不过几句话,路宁就被他给诈出偷钱的事。
顾问之说,他会去告诉老师的。
路宁不以为然,她可是个公主,扯一丈布做件衣服又如何?以后她见着她妹了,还不是想做什幺就做什幺,扯十丈布做衣裳都不是事。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的,但路宁到底是行不正、坐不端,心里有鬼,只能压低声音,“你来做什幺?”
顾问之白了她一眼,“你字都不认识几个,都能来参加诗宴,我怎幺就不能来了?”
朔方城的诗宴,不过是年轻男女用来博彩头的手段,诗作大多经不起推敲。
路宁也分不清诗的好坏,她甚至连字的好坏都不懂。
她不喜欢读书。
但是宋清颜喜欢,宋清颜出生世家豪族,据说家中藏书多得能堆满整个庭院,宋清颜就是在书山中长大的。她年纪轻轻,却读过万卷书,本身又生得清丽脱俗,在清河公主没针对她之前,她一直都在云端上。
宋清颜觉得无趣,于是提议作诗。
亭中的姑娘在参与时,宋清颜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路宁,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倒是十足十地尴尬。初时,她觉得路宁同清河公主十分相似,但如今细看了,觉得二人在相貌上,还是有诸多不同的。
宋清颜虽然被清河公主害得颜面尽失,心中却觉得,清河公主不至于沦落到和一个乡野村妇相比。如此再一看路宁,便觉得她和清河公主的七分相似,也只生下了三分。
路宁不知道宋清颜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但她得出风头。
轮到路宁作诗了,她沉吟片刻,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七言诗。
路宁平日里装得柔柔弱弱,太守千金向来觉得她矫揉做作,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有几分文采的。于是,太守千金当众把路宁的诗作念了出来,颇有几分复杂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胸中还有所沟壑。”
路宁还没得意,却听外间一个男声传来,“这诗是我作的。”
是顾问之的声音。
登时,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脸上,路宁只觉天旋地转。
她气白了脸,道:“顾问之,你不要血口喷人,这是我爹的诗作。”
她这话一说口,所有人看她的眼光,又变了。
路宁只觉得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