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溢出眼眶,又很快洇在她的袖子上,凌厉的风亲吻她的脖颈,从领口渗透进胸膛,于是全身都冷了,心自然也冷了,她不知疲倦、不知目的,就这样跑到精疲力竭,再也没有道修对她喊那幺一声“小姐”。
她恨极了这虚伪的头衔。
“所以为什幺要装呢?”
汹涌的泪意还未释放,青年清冷的嗓音已从身后传来,裹挟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在看戏。秦夜来胡乱抹了抹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液体,转过头去对上他漂亮的绿眼睛,“世道不公,我若可以不装,那幺濮瑾师兄也大可不用装了。”
这种时候还要强撑着摆弄自己的伶牙俐齿吗?沈初茶轻擡一侧眉梢,又迈了几步拉近距离,却并未显得唐突,“我看秦小姐现在就挺真情流露的,难得瞧见女子这般伤心愤恨。”
“那又如何?习惯了戴面具,可不意味着不会摘下面具休憩片刻。”
泪水终于干涸,她还是红着眼睛,但总算能看清来人的神情,不过一眼,她便留意到他拇指根部的东西,一时惊得“呀”了一声,半天没能琢磨出他的意图来,只得讪讪道:“那是...我的...”
沈初茶捕捉到她的视线,顺着看向自己指根的玉扳指,擡起手晃了晃:“和我的眼睛倒是很相似。”
秦夜来见他毫无归还的意图,一时气急,轻轻跺了几下脚,“平平无奇的绿宝石罢了…!”倒是有好几分女儿娇态。
“是幺,可我以为这是上品风灵石,还是秦小姐见我独一风灵根,特意送予我作为报答的。”沈初茶故作无辜地将手翻来覆去,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那块宝石,“嗯...确实是上品风灵石。”
“上、上品...?”秦夜来怔住了,她在拿到这枚扳指前从来没想过上面的绿宝石竟会是道修间千金难求的上品风灵石,毕竟扳指是蔚卿从私库里刨出来的东西,说是普通绿宝石她也就信了,如今被他这样一挑明她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羞也不算恼也不算,只是恨不得转身就跑,“既然如此,那你拿去罢了!…反正我也用不上,就当是还你上次那份人情...”话罢,她自觉话题可以结束于此,便索性转头欲走。
“呵,我还以为,秦小姐知晓我练习弓法,所以特地——”
“才没有…!”秦夜来加快步伐,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沈初茶这般优哉游哉的语气不似市井里的登徒子,却又令她心生恼意,恨不得把他的脸皮扒下来丈量一下到底有多厚。
可他便生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脚步不急不慢,语气不疾不徐,“既然讨厌,直说便是,既然不愿我戴着,那便告诉我,为何要遮遮掩掩委曲求全?”
“那我说,你便把它还给我呀。”秦夜来气急,明明是他不依不饶,怎幺到他口中又变成她不直说惹的祸了。
她话音未落,怀中蓦地一沉,那枚玉扳指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腰间系带的蝴蝶结上,她拾起扳指回过头去,沈初茶站在原地,脸上还是那般古怪的微笑,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讽意。
“这才是直言。”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濮瑾愚钝,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委婉之言,秦小姐若有所求,往后不妨直说。”
唯有此刻,秦夜来才觉得他的脸上带了几分真诚,好像长老和峰主们口中频频称道精通世故的濮瑾大弟子都不过是他乐意让人们看到的往日幻象。虽然心下依然觉得古怪颇多,但她还是迟疑着点点头,这回他没有继续跟着,而是目送她渐渐走远。
身后的结界伴随她背影的远去而崩裂瓦解,几个弟子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沈初茶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率先上前:“濮瑾师兄...可有看见符腾峰的大小姐?”
沈初茶负着手,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还是那般古怪的微笑。
“没有呢。”他说。
——
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顾临渊终于到了星罗口中的清河镇,初看这镇子与寻常村镇并无两样,细看这男女衣着、黄发垂髫也似普通百姓,她犹疑半晌,直至一个小孩跑到她跟前,鼻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先是皱眉,又是展颜,然后才跑回她的母亲身边,悄声不知在嘀咕些什幺。
顾临渊满脸问号,低头嗅了嗅自己的上臂,也没闻到什幺奇怪的味道。
她这些时日虽然有过风餐露宿,但很快都在抵达下一个客栈后梳洗干净,那些人见她一身白衣道袍对她很是恭敬。只不过后来考虑到要避人耳目、防止被千华宗在外的眼线给扒到位置,她又去置办了一套少年的行头,还好星罗给的钱财足够、自己携带的防具也很实用,她一路上没遇到什幺苛待,寻常的歹人更是奈何不了她。
正当她疑惑时,下一秒,那孩子的母亲突然扬手一挥,嘹亮的嗓音如同深山鸟鸣,“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