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露知音
自打那日皇帝夜半跑来质询,月露知音也随着去而复返,从此便被留在了延禧宫。
令妃明晓这是个稀罕物件,可无奈自己不通音律,又静不下心来研习琴谱,试着弹了几回,可见到明玉和小全子闻音色变,各自寻了借口慌慌张张地退出内殿,又麻利地将门窗关紧,脚底揩油溜得飞快,单余她一人在殿内抚琴自娱。
不就是嫌她琴技差幺,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平日里真是白疼他们了。令妃越想越气,索性将琴置于一旁,不再理会。
舒妃不知从何处听闻此事,心中对令妃的积怨不免又多了几分,之前这女人三番四次截走皇帝,上回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设计了一场御花园偶遇,明明已稳操胜券,可最后却功败垂成,一切真随了那盆优昙钵花,一现即逝。
还有那琴,明制的月露知音,是传世之宝,更是皇帝的心头好,如此尊贵高洁之物,那个狡猾鄙俗的女人也配?
她越想越气,凭什幺这宫里的好事都让她一个人占尽风头?这次她定要设法将琴讨回来,一雪前耻。
隔日去寿康宫请安时意外见到舒妃,令妃心下便觉得蹊跷,在太后饶有兴致的问起她琴练得如何时,她便明白了这背后的隐情。她面上不动声色,轻笑应着太后的询问,目光流转间瞥见旁边的始作俑者眯着双眼一脸假笑,她不禁轻哼一声,这些年来,这女人惯用的招数就那三板斧,捧高踩低借刀杀人,既无新意又无长进,她甚至懒得与她周旋,只需以不变应万变,便可一击即中。
回延禧宫的路上,明玉一路小碎步,紧紧跟在令妃身后,见她健步如飞,脚下花盆底踏在青石砖地上嗒嗒作响,面上不见半分焦虑,于是不无担忧地问:“璎珞,这舒妃分明就是故意挑事,她一直嫉妒皇上宠爱你,上次你让她的计策落空,这次她就是蓄意报复,” 她快走几步来到她身侧,继续道:“太后不明就里,着了她的道儿,让你明日去寿康宫为她抚琴,可你这琴艺,又哪里能拿得出手......”
令妃闻言并不气恼,反而拍拍明玉扶在她胳膊上的手,气定神闲道:“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论起文墨琴艺,我确实不如她,可我有的,她这辈子却未必能得到”,她看向一脸困惑的明玉,忍不住笑道:“好啦,一会儿去趟养心殿,把皇上请来,就说我正在练新曲,有些地方不得要领,请他赐教一二。”
天刚刚擦黑,皇帝便兴冲冲地来了延禧宫,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皇帝驻足聆听了片刻,终是忍无可忍地挑帘而入,蹙眉轻斥道:“魏璎珞,你弹得这是什幺乱七八糟的!朕不是教过你要轻抹慢挑快转指......”
皇帝的声音和脚步在踏入殿内见到弹琴之人后戛然而止,只见女子身着海棠红色帛丝汉服,外罩一件淡绯色轻纱拢衫,墨黑长发挽起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支花丝镶宝白玉簪,几缕碎发垂落鬓边后颈,素白的脸上略施粉黛,在盈盈烛火之中,显得分外娇艳动人。
皇帝呼吸一滞,可耳边纷乱的琴音与眼前柔美妩媚的佳人分外不搭,踟躇间只见女子螓首微擡,漆黑的眸中流光溢彩,她起身踱步至男人身前,规规矩矩地蹲下身子行礼,薄纱裙袂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摆动,煽动烛火微微摇晃,一切似笼罩在云里雾里,愈发朦胧。
皇帝的心因女子悠然起身时带起了淡淡的栀子花香霎时变得飘忽起来,可女人若无其事般拉过他的手臂,眉眼弯弯地直直把人带到琴桌前,指着上面一本翻开的古琴谱,撅起嘴巴对他悻悻道:“皇上您可算来了,您看看,就是这首,臣妾怎幺也弹不好,还请皇上好好教教臣妾。”
皇帝轻咳一声,用力拉回心神,拿起琴谱仔细翻看,不禁哑然失笑:“这是明代编制的《神奇秘谱》,集历朝历代琴曲之大成,颇为珍贵,也着实高深了些,你基础不牢,练这个确实会力不从心”。
令妃撇撇嘴,不以为然:“臣妾以为,只有练好了这本,才配得上皇上御赐的月露知音啊。”
皇帝心中微漾,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眼前的女子这些日子对他不冷不热,刚刚这话虽是刻意讨好,竟也好久不曾有过,可他心中却仍似缺了一块,并不是这般撒娇示好就能满足的。其中隐隐的期待害怕落空,于是只能暂时置之不理,继续自欺欺人。
他叹了口气,掩去心中一抹不为人知的失落,走到琴桌前落座,修长有力的双手轻轻覆在琴弦上,擡首看了女子一眼,随即垂下双眸,十指轻拨,深沉悠远的琴音似溪水般在静谧的空气中潺潺流动。
清扬悦耳的旋律在皇帝灵巧的指尖下倾泻而出,低音时松沉旷远,高昂处清冷入境,和缓时细微悠长,急促时飞荡回旋,似人语,似心绪,似梦境,似无法诉说的衷肠,似不可言喻的柔情,盘踞在心底的渴望,随琴音奔腾而出,一曲终了,余韵缥缈,终是一腔热血无所顾,天地苍茫人寥落。
女子动容,不单为这天地人三合为一的天籁之音,而是听懂了皇帝由琴音抒发的郁结又隐晦的心情。长久以来她刻意忽略这男人的似海深情,如今这些倏地跳脱到她面前,她甚至能感知到他的痛苦与压抑。她亲手设的局,圈住的只有他吗?
她不想为情所困,起码此刻不想。趁皇帝还未回神,她压住他尚未离开琴弦的双手,半靠在琴桌上,见男人擡眸时故作轻松的神情,心下不免一酸,于是定睛望着他如墨的黑瞳,低低道:
“这曲《山间思友人》,被皇上奏得如此幽怨悲切,定是这位友人欠人银两又久久不还,才让人怨念如此。”
皇帝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反握住女人纤手,将青葱玉指抓在手中揉搓把玩:“若只欠了银两,倒也不算什幺。最可恨的是昧地瞒天,辜恩背义,不思悔改,这样才真该千刀万剐。”
皇帝边说边擡头看向女子,目光意味深长,女子被他瞧得心里一阵发慌,急忙上前搂住男人颈项,坐在他腿上撒起娇来:“皇上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如此良辰美景,琴乐绕梁余音未绝,臣妾可不想破坏了这难得的风雅。”
“哦?你真是这幺想的?” 不等她回答,皇帝便起身一把将怀中女子抱起来,就着她的惊呼,欺身吻了上去。
女子只觉身下一凉,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置于琴桌之上,腰臀紧贴桌面,颈背压着月露知音,桐木琴身硌得她生疼,皇帝吻得又急又重,丝毫不顾及身下之人感受,她急急捶打身上之人,可他却一意孤行,不为所动,无奈只能将双手垂下置于身侧以缓冲身上如小山般的重量,却在无意之间拨动了琴弦,激起一阵迷乱嘈杂的乐音,像二人此刻的心,慌不择路,进退失据。
皇帝在探指得知女子身下空无一物时还是倒吸了口冷气,这女人果然是有备而来,每次都让他沉迷如斯,想抽身却终是沦落于无尽欲望,他恨恨地咬住她的唇,身下一个用力,直直闯了进去。
“山中思友人,友人方如故?” 皇帝迫不及待,身下开始大开大合地动作起来。
令妃顾不上男子的荤话,一声闷哼也瞬间被皇帝的唇舌吞没,虽然自己本意便是勾引这人就范,可皇帝如此心急,下手又这般狠重,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尤其他眼中闪现的落寞神情,与此刻他在她身上点燃的激情形成鲜明对比,脆弱与狠厉纠缠,像是困兽于心,徒劳挣扎。
她心中生出怜惜与不忍,随着身下愈演愈烈地抽动慢慢扩大,她撑起身子想靠他更近,可却被他硬生生地按回桌面,仓促间又是一阵琴音纷乱,只觉腰跨和背脊快要脱力了,可阵阵抽痛中却涌起莫名快感,于最文雅之地,行最香艳之事,她盯着皇帝渐渐迷离的双眼,眼底也开始起了雾。
她不是不懂皇帝的心,可却不想就此堪破,仿佛只要停在此地,就能永远不失去自己的心。于是她扬起一抹笑意,用力稳住气息,开口时声音却是甜得发腻:“原来竟是皇上和臣妾料都错了呢。”
“什幺?” 男人一顿,擡起埋在女子胸前的头,迷惑不解的问道。
女子趁势坐起身,双腿环住男人的腰,素腕勾住男人颈项,不顾发髻松落青丝垂散,衣衫凌乱裙摆飘零,只见她嫣然一笑,伏在皇帝耳边轻语:“这友人又哪里是欠人钱财,忘恩负义,分明是在卧薪尝胆,结草衔环,以便日后报恩,不负相知。”
说罢还故意扭了扭腰,又引得皇帝一阵低喘,这女人避重就轻,可却又总能知他心意,适时说出些暖心之言,让他十分受用。当然,还有这副身体,勾魂摄魄,百无禁忌,每每恨不得揉碎嚼烂,吞吃入腹,彻底占有,不再患得患失,欲罢不能。
第二天,令妃自是睡到日上三竿,正午的阳光连厚厚的帐幔都遮挡不住,这恼人的日光竟如昨晚那人落在她脸庞身上的亲吻一样如影随形,不眠不休。她悠悠转醒,突然想起今日还要去寿康宫给太后抚琴,于是猛地坐起身,却被酸软的腰肢和僵硬的双腿拖累,又倒回了床上。
明玉听到声响,立即过来挽起床幔,看着她躺在床上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不禁笑道:
“你不用急,皇上一大早已经派李总管去寿康宫告了假,太后特许你把伤养好了再去为她抚琴。”
“哦,” 她沉思片刻,眉头倏地一紧:“不对,既然为我告假,为何不是你去而是李玉去?还有,我哪里有受伤啊?”
明玉倏地红了脸,可当瞥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又只好正色道:“我只听到皇上吩咐李总管,叫他去寿康宫告假,说你昨晚练琴太用力,不小心伤了腰,要安心静......”
“你不要再说了!” 令妃羞得无地自容,只能操起被子蒙住头,暂且当起了缩头乌龟,将明玉乐不可支的笑声隔绝在外。
可被子之下的心却跳得砰砰快,除却羞涩,还有悸动,皇帝自是识破了她的诡计,可每每又不去戳穿,甚至还会包庇,而自己自恃高明,屡次得逞,仰仗的不过是他的纵容,久而久之,习惯已成自然。
心中又泛起熟悉的懊恼之情,她不惧成为后宫的笑柄和靶子,却怕与皇帝再也纠缠不清,他已泥足深陷,自己又如何能再全身而退?
她懒得再想,继续埋在被子下面掩耳盗铃,任窗外烈日洒尽热度,迟迟不愿西垂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