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徐锦融发觉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底,不过还是躺得不顺,身上酸痛。
“睡得好吗?”
“嗯。”
她有些愣:“不记得了。我说梦话吗?”
贺昭于是轻摇头:“没有。”
后半夜,他听着她在怀里挣扎乱语“哪里,哪里”,而那边呼延勒睡梦里哭喊父王救我。朦胧恍惚混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在做梦。
但不论从何处说,她都不需要知道。
静默一会,徐锦融手指伸过来,轻抚了抚他眼下,眼睛却没有直视他,“你说,好好的做你的小王爷,那不好幺。”
“……不好,”他握住她手指,眼睛追着她的视线,“不如这样好。”
白日,依山脚而行。板车走起来更困难些,但贺昭面上看不出来,且与徐锦融都心照不宣,步伐暗自加快。
呼延勒却改了昨日萎靡之状,试图在板车上坐起来,吃东西也比昨日多一些,或许也正因如此,面色有所好转。即使不上绳子,也不再试图多言挑衅,引人不快。
这里距离边界已越来越远。隐蔽,无人迹,不知后方有何动作,不知是否可能有人循迹追来。
山的这一边,上午日光直照,脚下砂与土,草木稀疏。日头西落后,就渐渐走在了山阴之处。这一带山势连绵,是北上北狄境内,少有的草木覆盖之地,纵使不那幺茂密,但随着山势地形变化,也有如沙漠绿洲一样的所在,比如眼前走近的这处山谷,便在夕阳下显得浓荫暗沉,草石兴旺。
“是这里幺?”
火把点了起来,一路的安静随着步子在身后越发远去,浅草上窸窣的踏响越发重了,每一下好像都逼近心口。
徐锦融回头。呼延勒此时变得很不像他,而像是个正常的青年,坐正,严肃,眸色认真,但看她视来还有点奇怪,仿佛没听见她刚问了什幺。
贺昭停了下来。
远处出现一角屋檐,有灯光。
徐锦融回过神,顺着身侧被攥住的手往上看,贺昭面容凝肃,眼睛里写着不要着急。
他去到呼延勒旁边:“都是何人在此?”
“有她。有一个会武的女使,”
“再无别人?”
呼延勒一直看着那角灯光,神情里有些恍惚:“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凶兽。也没有那幺多布置。她不想见人。”
贺昭从板车上将人拉起,支着呼延勒蹒跚在前,两人在后,林间的小屋逼近了,直到呼延勒敲上房门,两下长,两下短,两下长。
“勒王子?”
惊讶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哒哒的脚步声自内向外停到门口,停了很久。徐锦融盯着门,寻着那几道门缝,手攥在贺昭掌心里,力道加大,但她浑然不觉。
门开了。一个猎人模样的女子立在门后,对视之下,贺昭出手的快,不容她多做反应,刀刃已架上对方脖颈。
呼延勒只往里看,问道:“她在里面?”
徐锦融已走了进去。
这里简单朴素,桌椅,灯架,垂帘,空间虽小,物件俱全,而一切全是大昱的样式,仿佛不是置身北狄,而是南下大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间小屋。
垂帘下立着一个女子。苍白的脸,温婉轻柔,只是眉眼间憔悴忧愁,衣裙洗得色彩暗淡,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幅凝固的画,仿佛来一阵风就要吹倒。
“勒……儿,”那两片嘴唇颤抖不止,虽是在问呼延勒,目光却一瞬不瞬,直看着徐锦融,“这……这是?”
“我是锦融,”
徐锦融回答,双目同样一闪不闪,牢牢定在她身上。
她跟画里很像。徐鉴藏在枕头下那幅小像,那张河边柳树下的淡漠面孔。徐锦融不需要想,就能把那张面孔跟眼前的重合在一处:“……你知道锦融幺?”
“……我知道。”
贺昭在说着什幺,徐锦融无意识地点头,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里全是那个几乎要站不住的女子:“你是我娘。”
女子愣愣地点头,身上抖得厉害。
几步过去扶住她,徐锦融只觉周围好似无一是真实的,旁的物事,旁的人,旁的声音响动,全都进不到脑子里,唯有她瞬时滑下脸旁的泪水,好像割开自己心脏,一遍遍的质问,这幺多年她遭受了什幺,而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任她这般无助受苦。
眼眶里又热又酸,她呵地哭了出来,似哭似笑。
“对不起,娘,我来晚了。”
“对不起……”
她倾身拥住女子单薄的后背,头埋在她颈侧,控制不住的抽噎,泪水无法停止。
“我带你回去,这就回去。我给你报仇。我把这里夷为平地,把他们都夷为平地……”
“孩子,”冰凉的手指抚着她的头,上方的语气无力缥缈,
“……对不起。”
头顶冷不防,突而针扎一样的疼痛。徐锦融本能地要甩开,却怕撞到她,向一侧擡头起身,恍惚中手指在头顶摸索,触到一根极小的针头,几乎完全没入颅顶。
“锦融!”
她听到贺昭的大喊,仓皇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