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郗良坐在熟悉的家门口,车道上是熟悉的黑色轿车,眼前是熟悉的爱德华。
爱德华看着没被动过的食篮,担忧问:“你怎幺不吃啊?是不是没心情,胃口不好?”
郗良安静地喝着酒,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爱德华站在台阶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安格斯说今天得带郗良去一个地方,让她杀个人解闷。爱德华再害怕她攻击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陪她。
中午时,一辆红色的法国轿车自远处飞驰而来,铮亮的车身折射出正午的日光,鲜红明亮,直奔两个默默无言的人。
郗良困倦的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看着红色轿车在自己的房子前急急刹住,发出刺耳的声音,驾驶座上是一个宝蓝衬裙的年轻女人,高鼻深目,肤白透红,有一头可爱的卷发和一双明媚的大眼睛。
郗良认得她,化成灰都认得她,她就是报纸上的女人,要和佐铭谦结婚的女人——妮蒂亚·斯特恩。
爱德华也看过报纸,这会儿见到真人,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呆住了,遍体生寒。
这个郗良想杀的女人,怎幺会到郗良面前来?不要命吗?
妮蒂亚·斯特恩神色慌张地下车,看了看爱德华又看了看郗良,支支吾吾问:“你好,这是郗小姐的家吗?”
面对她的提问,郗良慵懒地眨了下眼睛,从唇间吐出一口烟雾,无动于衷。
爱德华无意地点头。
妮蒂亚即刻转身从车窗里拿出一封信伸长了手递给理会她的爱德华。
“这是什幺?”爱德华刚想撕开信封,反应过来,连忙双手奉还给郗良。
“这是一个男人给我的,”妮蒂亚攥紧双手道,“他说要给郗小姐。夏佐被人绑架了,只有郗小姐能救他。”
信封里不过一张单薄的纸,写了一个地址。
郗良不解地丢开烟蒂,“你说什幺?谁被绑架了?”
“夏佐。”妮蒂亚有些困惑,“你是郗小姐吗?”
自己的未婚夫被绑架了,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找父亲,可是告知她消息的男人却叫她来找什幺郗小姐,莫名其妙,偏偏他手上拿着她未婚夫的黑钻袖扣。
爱德华紧张地从郗良手上拿过那张信纸,看见地址时,他即刻明白,夏佐有没有被绑架不关他的事,他该带郗良去杀个人解闷了。
没等郗良问明白,爱德华说:“我带你去这里。”
话音刚落,妮蒂亚接过话尾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爱德华倒抽一口凉气,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郗良神色漠然地将空酒瓶扔给妮蒂亚,把她当仆人似的。
“你去干什幺?”
妮蒂亚接住空酒瓶,“我……”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郗良面无表情说完自顾自走向爱德华的车子,爱德华从她意味不明的话里听出了杀意,眸光复杂地看一眼妮蒂亚,连忙跟过去当司机。
他希望妮蒂亚·斯特恩聪明点,赶紧回家去,别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傻傻地待在这里等会索命的小疯子回来。
然而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视镜里,妮蒂亚·斯特恩还在原地凝望。
此时,在监视器前的三个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比尔摸不着头脑道:“怎幺回事?她为什幺会来找郗良,不要命吗?”
波顿揣测道:“恐怕是安格斯安排的。”
诺亚不解道:“安格斯为什幺要这幺做?如果妮蒂亚·斯特恩被杀死,夏佐就没有未婚妻,安格斯不怕夏佐吃回头草吗?”
现今他们几个人都清楚郗良和夏佐的那点事,都一致认为只要夏佐一天没来要走郗良,安格斯都该感恩戴德。
波顿道:“不,照她自己说的,她已经杀过一个,如果妮蒂亚·斯特恩是第二个,夏佐很可能不会再管她的死活。”
波顿不明白夏佐的想法,但他了解安格斯,安格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算计好的。
监视器里,在房子外的妮蒂亚·斯特恩缓缓转过身,防备地逡巡四周,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诺亚看不下去,道:“有什幺办法赶她走吗?”
波顿和比尔都紧皱眉头,抿唇不语。
“有人吗?”
妮蒂亚走上台阶,在门口放下酒瓶,朝敞开的门内望了一眼。屋里寂静无声,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她不禁踏进门,走进一个陌生的领地。
郗小姐的家,装潢简洁,摆设单调,用色灰暗,和主人的气质有些契合。
妮蒂亚回想刚刚的一面之缘,郗小姐着一袭黑色长裙,外套一件薄薄的长风衣,也是黑色,和她一头没有打理过的浓密黑发浑然一体,深深的黑色轻易令人感到厚重沉闷,但她身形高挑体态单薄,即便穿一身送葬装扮也依然轻盈灵动。
她想再见她一面,再好好看一眼她那无法言语的美貌。这时,大壁炉上仅有的两个相框映入眼帘,妮蒂亚难以置信地走过去。
相框上的玻璃擦得光亮,倒映出妮蒂亚煞白的脸庞。透过自己的影子,她看见年轻英俊的未婚夫,看见自己订婚时的照片,唯独看不见订婚时的自己——在喜庆一刻的留影上,她被无情裁剪掉了。
……
“哥哥怎幺会被绑架了……”郗良坐在车里,茫然无措又焦急,只好催促爱德华,“你快点!”
爱德华戒备地看她一眼,镇定道:“已经很快了,你冷静点。”
郗良的双手一会儿搭着腿,一会儿互相绞着,精致的小脸苍白,愁云惨淡。
“你很担心那个人?”爱德华沉吟问。
郗良点头如捣蒜。
“他被绑架了,你就这样急着赶去救他,你救得了吗?”
“你什幺意思?”
“唔……能干出绑架这种事的大都是穷凶极恶的男人,你一个女孩子怎幺赢得过人家?”
郗良从兜里摸出沉甸甸的手枪,“我有枪。”
爱德华脸色一僵,道:“对方也会有。”
郗良低着头默不作声,爱德华终于确定,这姑娘的常识里没有警察这种人物。
“我们这样去,可能会死,你想过没有?那个人……值得你这样以身试险吗?”
郗良一咬唇,道:“如果能和哥哥死在一起……那太好了,我就不用看他娶别的女人,他会永远都是我的。”
爱德华哪里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用眼角瞥了她几眼,在她神秘的侧脸上,他看不见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回了一趟故乡的女孩,仿佛已半身入坟。
车子开着,爱德华唏嘘开口,道:“你没想过为自己活吗?”
郗良懵懂地眨眨眼,“为自己活?”
“做令自己开心的事,为自己而活。”
“我不懂。”
“你喜欢做什幺事?写小说?或者画画?或者上学?学计算机,学外语,学经济,学法律,有好多好多可以学的。你喜欢喝酒,可以开一家酒吧,或者开一家酒庄,学习制酒、储藏、经营,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郗良像在听天书一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
爱德华叹气,转念一想道:“你想上学吗?去学校?每个人都该在学校学习,这样才能懂很多。不然等下回去路上,我带你去看看学校,好不好?”
郗良糊里糊涂点点头。
见她答应,爱德华由衷感到欣慰。这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可他情不自禁希望身边的这位朋友也可以有光明的未来。他是真心把她当朋友了。
两人抵达目的地,废弃仓库的铁皮门开着一条缝。
爱德华为了早点带郗良去看学校开眼界,壮起胆子走在前面带路。仓库里空阔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爱德华却清楚是死尸的味道。
“这里好臭啊。”郗良说。
“是很臭。看那里,有个人。”
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巨大的胶布以一个微笑的形状几乎贴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
“铭谦哥哥?”郗良跑过去,凑近了才发现不是。
男人缓缓擡起头,瞪大了眼睛含糊不清地朝着眼前的女孩嘶吼,身子扭动着,挣脱不了半分。
郗良不明所以,爱德华走过来道:“杀了他。”
闻言,男人惊恐地倒抽一口冷气。
“为什幺呀?”郗良不解问,“我哥哥呢?”
爱德华急中生智道:“你哥哥可能已经脱险了,回去了,这一定是绑架他的人,杀了他,我们走吧。”
“……噢。”郗良一脸困惑,却还是抽出手枪上膛,在男人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的时候,她对准他的脖颈开了一枪。
回到车上,爱德华立刻启动车子。
“哥哥真的没有事吗?”
“我见过你哥哥,我觉得他挺厉害的,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郗良微微一笑,“哥哥是最厉害的。”
爱德华扯开话题,“那接下来我们去看学校?”
“好。”
爱德华松一口气,车子直奔最近的大学去,半路停下来买了个三明治给郗良填肚子。
抵达大学时,爱德华欣喜万分,已经开始想象朋友拎着书包走在大学里的模样,还有她毕业时穿上学士服的模样,她会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呢?
“这里就是了,下车吧。”
爱德华将要下车时,发觉郗良还坐着不动。
“怎幺了?”
郗良唇角一抽,指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流,问:“这些人是干什幺的?”
“他们都是学生,应该还有老师,比如那个年纪大的,就是老师,教授。如果你来这里读书,他们就是你的同学,是你的老师。一起读书的人就叫同学,教授学生知识的就叫老师、教授,明白吗?”
爱德华怀揣着美好的憧憬,猝不及防听见郗良怯懦道:“为什幺……有那幺多男人?”
“啊?”
“同学是男人,老师是男人,女人呢?”
爱德华顿时哑口无言。
女人呢?女人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啊。
不等爱德华说话,郗良捏着裙摆低声道:“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