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把陈星燃接回家,对他说:“你老实呆着,哪儿都别想跑了。”之后二人都尽量避开对方,偶尔撞见,也全当是空气。
有时陈煜会对自己的故作姿态感到很好笑,明明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无法弥补了,自己却还在一味逃避,就好像恐怖片里的女人怀恋昔日的美貌,每天抓着碎镜的握把,对虚空孤芳自赏。
她偶尔也会奢望,或许这样伪装下去,他总有一天能正常起来吧……
三中每年11月的冬季长跑赛如期举行,陈煜是第一次报名参加。一万米跑,她按照自己的速度可以坚持下来,可如果把这当做比赛,她的速度没有任何竞争力。每一次练习时试图提速,总以她捂着胸口颓坐在操场边告终。
正式比赛那天,果不其然,第一圈结束她就被甩开了,本以为自己能接受这样的结局,遥望着眼前的大部队,她不甘心,还是羞愤地加快了脚步,结果没坚持到4000米,心脏急跳不已。她咽下事先准备好的速效救心丸,久坐在草坪上,眼前的灰蒙蒙的世界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震颤。
她爱逞强,偏要事事争当人先。记得某个前男友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莽勇与朝气,是她身上最可爱的一点。她当时心想,很可爱吗,我可是想把你们都踩在脚下。
谁会了解了真正的自己还去喜欢呢?
小琪说要陪扶着她一起走,她拒绝了,像老奶奶遛弯一样拖着沉重的腿,三步一停,慢悠悠走向车站。倏忽间,她似有所查,猛一回头,而身后车鸣喧嚣,人流穿行如常。
坐上公交车,陈煜把头靠在玻璃上,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身体健康时,乃是方圆十里的小区里最野的丫头,每天做完作业便跑出来呼朋引伴、上蹿下跳,与她身后甩不脱的跟屁虫陈星燃形成鲜明对比。
她朝陈星燃招招手:“喂,你是真的喜欢玩我们女生的游戏吗?”
陈星燃懵懂地点头:“当然啊。”
那会儿她尤其爱拽着隔壁小区大她四岁的盛遥哥哥,逼他陪他们小孩玩。盛遥被不情不愿拉过来,也总温柔笑着,然后在游戏里使劲帮她放水。
她那会儿还不懂掩饰,大剌剌向众人炫耀着盛遥的偏爱,焦思琪说:“你没发现你弟也挺照顾你的吗?他心思细腻得像个女孩子一样。”
没发现,因为那会儿她心思全在盛遥一人身上。她一把搂住陈星燃的肩,大咧咧笑起来:“可不就是我的星星妹妹嘛。”
“嗯……”
陈煜似有所觉,问:“这样叫你没关系吧?”
陈星燃重重摇头:“你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既然陈星燃对此没有提出异议,之后他们那圈人便把这当做亲昵的谑称了。
不成想某天被陈星燃同班的小男生听到,在他们班上传开了。之后陈煜总能听到那帮人这幺喊着他,伴以尖利的笑声和不怀好意的话:“星星妹妹娘娘腔~”
她气得要死,本以为陈星燃会对她迁怒,结果完全没有,后来所有事都是如此。
——明明自己才像被他无限包容的小妹妹。
她说过想当一个坏事做尽的大恶人,再被无条件地原谅,那个人是她的星星妹妹吗?
陈煜叹了一口气,从公交座位上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后排,居高临下,对一个侧着脸看窗外风景的男生说:“别藏了,早看到你了。”
陈星燃迟钝地转过头,抿住下唇不愿擡头看她。
陈煜坐在他身边的空座位上,歪着头,盯着他问:“你以前也天天这幺跟着我吗?在担心我啊?”
“……”
“原来如此,”她兀自说道,“我就说,你不可能长大就突然讨厌我了,怎幺会有人讨厌我呢……你当初不理我了就是为了那个可笑的原因啊。”
陈星燃仍不发一言,静谧的侧脸显得有些冷峻。
冷峻?哼。
现在陈煜知道了,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伪装,他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一点幽微的想法——她不能再装傻了,必须在今天讲清楚。她压抑心头的酸涩,故作洒脱道:
“陈星燃,要我说,我们继续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陈星燃眼皮一撩,有些迷茫地注视着她。
陈煜笑着举起右手,伸出小拇指,凑上去,定定瞧着他,“拉钩不?只要你能别再想……那件事,我也可以装作什幺都没发生……”
却见陈星燃听完她的话,蓦地笑了下,很少见他这样笑,艳若桃李,笑醉春风。
她怔怔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撸起袖子,那些深浅不一的可怖伤痕全曝露在她眼前,远比她那天看到手腕上的一道更触目惊心。
他看着她,凄然的一笑:“我每天都想戒掉,可我试过了,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