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赵嘉邀请李冲在后园中品评古代宝器,同时还请了京兆郡主簿严凤等人,寥寥数人,均是亲近密友。
听到消息后,王瑗有些不解,道:“宝器,会是什幺呢?”
李冲在院里练习射箭,半袒衣袖,待手中一箭正中靶心后,转身在王瑗手中接过揩汗的巾帕,将额头汗水抹净后,坐在铺设在檐下的独榻上,笑道:“大概就是秦王能够映照人体骨骼五脏的宝镜,就是现在悬在府衙公堂上的明镜,高祖斩白蛇的那把剑,不过他大概拿不到,因为这把剑藏在皇家的宝库里,或者又是沉在泗水里的周王室宝鼎,他就更弄不到了,哎,他从来就不在实务上用心。”
王瑗不禁掩唇,又道“我却觉得这位赵公子博学多才,这样年轻,却精通古代的礼仪典章制度,抄书的时候,他常常来看书,我在书中有遇到疑惑之处,便向他询问,我只是稍微提到了细微一角,他却能从这一角展开,说出它的根本,将从古至今的情况,梳理地十分详尽,旁征博引,竟然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真是出人意料,有茅塞顿开之感,说话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仪态端庄,神采照人,让人如沐春风,假若有年,必有大成……”
王瑗见到他面上有轻轻不屑之色,不禁觉得好笑,又道:“你看看院中的松树和柏树,同样是在岁寒之时最后凋零的,却各有各的千秋和风度,这春兰秋菊,都是品行高洁的花,能够在神前供奉,也都各有胜场,何足挂怀?”
她将弓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你的骑射也是全军之冠,足以让人仰视,望尘莫及了。”
“还有什幺人要来呀?”她问。
听到严凤名字,她不由低呼:“仲翔?”
李冲问道:“你认识他?”
王瑗道:“是去年的春天,在汉阳,有过一面之缘。”
“我记得他是严府君的次子,对吧?”
李冲称是,道:“想不到竟还能将他请来,这宝器,究竟有什幺珍贵之有?”
他们装扮修饰好后,到了约定那日便到位于后园一处亭台中。
亭台之中摆放坐塌,四处点缀花草,格外幽静典雅。
宾客如约而来,因她今日是着裙钗,跟在李冲身后,看着如同他的侍女一般,便不如戎服那幺惹眼了。
赵嘉迎接严凤到来,道:“可算将主簿请来了。”
严凤回礼道:“多谢主人盛情,仲翔不胜荣幸。”
二人进亭,与众人见过,见其间王瑗在此,不禁快步走到她的身边,道:“想不到在此还能再见到姐姐,自去年匆匆一别,忙完事务后,本想再去寻找姐姐,却没想到姐姐早已离开汉阳了,而我也要回到京兆,还以为今生只能与姐姐有一面之缘。”
“主簿,您严重了,小人只是鄙猥之人,竟得您的挂怀,那就是得天之庆了。”
严凤道:“如今再见姐姐,却觉得与往昔有什幺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姐姐芳华依旧青春美丽。”
王瑗不禁掩手咯咯而笑。
“姐姐今日穿的衣服也好看。”
她如今地位提高,穿衣打扮也讲究起来,以充主人门面。
他看见,她雪白的广袖上,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连续相接的蔷薇暗纹纹样。
“我听说主簿要升郡尉了,贺喜您高迁。”
不及回复,赵嘉见宾主齐聚,便亲自端着一蒙着文锦的托盘到亭中放下。
众人翘首以盼,外貌轮廓像是一个盆盘。
赵嘉揭开锦帕,向众人展示:“还请大家评鉴。”
众人视之,只见是一铜盘,通高一尺,宽四五尺余,呈青绿色,浅腹圈足,圈足下又有四个兽足,周身镌刻花纹,有两个附耳,正中一个兽头口衔铜环辅首,与时下不同,造型古朴颇有上古之风,更为奇特的是,盘内竟然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进瞧一看,文字不是时下流行的隶书楷书,而是三代时用的篆文,古奥难识。
李冲道:“这是从何而来?”
赵嘉道:“之前,是我家仆人在田中锄禾时无意间发现的。”
严凤道:“我听说,孝宣皇帝之时,这里便有古代的铜器出土。”
赵嘉道:“却有此事,孝武皇帝时,扶风便有人进献古鼎,因此那一年改元元鼎,我和父亲对文字研究不精,无法辨识完全,听说严主簿是习字的大家,故请主簿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他又命人拿来一物,道:“这是我拓印的拓片,还请主簿过目。”
竟然是少见的纸,而且也是少见的洁白柔软轻薄,十分适合拓印。
严凤接过,道:“我虽伏膺于张之章草,兼学邯郸,现在还自认为赶不上这两位老师,赵公子真是缪赞了。”
“我也有幸见过不少金文,但这与笔法与战国遗留下的篆文不甚相同,可能是时间太过早远的缘故,我听说邰城过去曾是周原之地?这铜盘可与周原有关?”
赵嘉颔首:“《晋语》言,昔少典氏娶于有𫊸氏,生黄帝、炎帝。炎帝以姜水成,黄帝以姬水成。姬水,就是县内的漆水,邰城,就是古时的有邰国,周王室的祖先后稷的封国。后稷之后,古公亶父由豳南迁于岐山之阳,属于有邰,后来就成了周人发祥地,称为周原,意味周人所居的平原。周人在此地繁衍生息,成为殷商时期强大的西方诸侯,终成文王武王伐纣之吊民伐罪之伟业。后来,周朝建立之后,迁都镐京,就是在今天的长安附近,这里也没有被废弃,周天子也经常到这里举行祭祀,重大国事等等,《诗》曰周原膴膴,堇荼如饴,便说的是周原繁茂的景象。”
王瑗骤然一听周原二字,瞬间想起了周原在后世的数个重大发现,那些发现填补了周代历史的空白,说不定她在库房里还见过这些铜器。
所以她道:“可否能让我看看?”
众人将目光转向她,严凤确是信服的目光,将拓片递交给她。
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拓片上文字共有三十余行,每行十字到二十字不等。
“严主簿所言不虚,确实不是战国的风格,时间应该更早,我推测应该是在周平王之前。”
“你为何如此笃定?”赵嘉问。
王瑗一笑:“因为这满篇提到都是平王,幽王之前的周天子。”
两周之时金文王字与现在的王字字形都没有较大的区别,因此很好识别。
严凤道:“赵公子,确实如此。”
其实古文字的训读十分困难,枯燥,麻烦,存在着字体多变,异体字,一字多音,义随音转,字有残缺漶漫,铭文与书面文不统一的情况,因此,都要引发多方争议,存在多种训诂注释情况。
篆文字体时间也越往前推,字体就象形化,也就是图形化。
“某曰,丕显朕皇高祖某公……召文王武王……膺受天……四方……宅……疆土,用配上帝,雩朕皇高祖公叔……匹成王……”
她尽力与她见过的金文匹配起来,却没有找到对应的篇目,而且这些王让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表面上这是在说某人的祖先十分高贵显赫,他的祖先某公在某王下效命,却因此将周王室谱系记载得明明白白。
她的手竟然也在不自觉颤抖。
她擡起头,平静向赵嘉道:“赵公子,你要改变历史了。”
众人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她又对大家道:“这上面,记载了平王之前的周王室的世系。”
“你明白吗?”她又看向赵嘉。
他似乎明白了什幺,惊道:“你是说,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
她竟然牵起李冲的手:“天呐,我一定是在做梦,我竟然参与到了发现周王室世系的工作之中。”
李冲满脸嫣红,尚不知道她如此激动的原因,但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大事。
三代的历史太过遥远,汉朝的人就已经弄不清那时的情况,太史公编写三皇五帝夏商周的历史的时候就感叹原始资料的稀少和多变,往往与神话传说糅杂在一起,不可信,无从下笔。
他们翻看《太史公书》中的《周本纪》,发现这方铜盘所记载的九代周王室世系,与其一丝不差。
王瑗和他们一同试图释读这篇铭文的大意。
大约是铜盘的主人某说他的列位祖先辅佐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历王,今王表彰他祖辈的功劳,又命他管理山林税赋,赐他服饰马具,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仕,所以他制作了这个宝盘作为纪念,用来祭享先人,让先人保佑家族繁荣昌盛,他将永远勤劳侍奉天子,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对于时人来说,铜盘的价值大于铭文,而对于王瑗来说,铭文与与后世出土的殷墟甲骨卜辞印证《殷本纪》商王世系有着同样重大的学术价值。
它与卜辞作为强有力的证据证实了中国历史至今如一的真实性,狠狠驳斥了那些历史虚无,疑古论调,以及西方别有用心的言辞,他们不承认中国比他们还要悠久的历史,炮制中国上古夏商周历史是神话传说,不可信的谣言。
于是他们如同仿效孝武故事,将铜盘进进献给天子,保存于国家府库,此后,后人便有依据来驳斥那些妖言。朝廷则认为这是汉室将要复起的祥瑞征兆,虽然没有必要改元,但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他们因此深信汉室的统治一定会千秋万载,因此对进献者赵氏等人加官进爵,大加赏赐,王瑗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莫名地与他们一起被汉室史官大笔一挥,记录在了史书之上。
汉建安二年春,二月,有司言宝盘出,京兆郡主簿严凤,扶风郡乡人赵嘉,王瑗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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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要上交国家哦
确实有过这样的铜盘,不过是在上个世纪出土的,最后一句我瞎编的,不要当真。
先睡了,文中还有不少欠妥之处,明天在改改
明日休息(*^_^*)(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