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爬的高了

沂云县的陈书陈知县有朋友在上京做官,他从朋友那里得知了不少上京的趣闻,每次展开书信,他都恨不得反复读上好几遍,毕竟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旮旯角儿连赵铁柱家的母鸡下了几个鸡蛋都一清二楚,哪有上京风云变幻来得有趣?

陈知县乐够了,才想起来信中提到的纯熙皇贵妃的事情。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拿着书信去找自己的军师。

这位军师是他从流寇手里救下来的,沂云县远离上京,天高皇帝远又接近边境的情况下,有心怀歹念的人悄悄冒了头,演变成流寇为祸一方,最爱打劫从外地来的人,见了官兵,他们也不撸了袖子上前蛮干,而是一溜烟就跑了。百姓伤亡惨重,陈知县为流寇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带着手下的残兵老将四处逮人,而军师,就是在那时候遇上的。

与其说是陈知县救了军师,不如说是他和手下的人捡了个漏。陈知县想起那一幕,至今还有些胆寒,分明是瘦削而又文弱的公子模样,却举着刀将已经死去的流寇一刀刀地分尸断肢,做着这样令人恐惧的事情,他的神色却分明是冷静的,甚至还带有漠然。

他身边除了死去的流寇,还有别的人,公子说,那是他的家人。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很是平静。

后来这人跟着他回去,他的才能极为出色,陈书数次陷入困境,都是他帮他解开的,渐渐地,陈书便戏称他为军师。军师神色淡淡,瞧不出同意还是拒绝,但还是任由他叫了。

在之后军师设计将流寇一网打尽,漫山遍野烧得通红的火光中,陈知县看到军师站在高处,眼里映着熊熊燃烧的火苗,陈知县却觉得,军师好像在回忆什幺似的。可是陈知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军师再次擡眼时,眼底分明是疯狂压制着的冰冷和残忍,此刻被他压制住,但是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打开闸门,放出失控的怪物来。

陈知县问过军师的名字,当时军师指尖捏着黑子,垂落的长睫上是浅浅洒落的光泽。陈知县看着,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军师是真的生得好看,难怪县城里那些姑娘总喜欢有事没事就在县衙外面晃悠。

军师道,他姓谢,名非白。

陈书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军师的老头子给自己儿子取的名字委实怪异,哪有念着自己儿子不学好的?若有机会,他一定要见识见识。

军师帮了陈知县无数次的忙,陈书自然也想要回报他。可是军师性子寡淡,瞧不出喜欢什幺的样子,让陈书根本无从下手。还是那次上京的友人来信,信中戏言那位连家大小姐入宫后,上京的公子们可是心碎了一地。他把这个当笑话讲给军师听了,军师指尖的棋子掉了下来,将进行到一半的棋盘尽数毁去。

那是陈书第一次见到军师失态的模样,军师目光虚虚地落在棋盘上,喃喃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陈书有些担心军师,他刚要开口,就见到军师笑了起来。军师来沂云县一年,陈书从来没见过军师笑过,任陈书如何绞尽脑汁,甚至都自毁形象了,军师最多凉凉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卷宗了。而此刻军师一笑,仿佛拢着弯月的薄云被清风吹开,练练月华拢彻四野,见到的人禁不住想屏住呼吸,静静地欣赏这一美景。可是陈书却觉得,军师像是承受不住快要崩溃了一般,只让人心堵得厉害。

陈书不知道连家大小姐和军师之间的往事,他以前见友人的书信,也好奇地在心里拼凑过这位连家大小姐的模样,但是友人在信中警告他,说连家大小姐绝非他能够驾驭得住的,而军师也告诉他,离大小姐远些。

说得好像连家大小姐是什幺洪水猛兽似的,陈书撇撇嘴,他知道军师在意连家大小姐的事情,于是特意在信中引着友人多说说她的事情,之后再转告给军师。

军师听着大小姐的事情,听着她从号都排不上的宫妃一路往上爬,直至四妃之首,又在今年,被封至从一品的皇贵妃。

这晋升的速度,陈书身为男人都不由得羡慕得咂舌,要知道他在知县这个位置待了七八年了都没有动静,大小姐随随便便就拿了个从一品回来,给她个七八年,怕不是连祸国殃民都做完了。

军师淡淡听他说完,末了才说自己要走了。

陈书猝不及防,可是军师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现在不过只是告知他一声。陈书拦不住也没好意思拦他,毕竟军师替他白干了那幺多事,他总不能能一辈子压榨军师吧?

陈知县一路将军师送出县城好几里路,离别之前陈书问军师要去什幺地方。军师没有回答,他看着上京的方向,目光明灭不定。

陈书霎时间就明白了,尽管他偶尔也会羡慕上京风云变幻带来的新鲜感,但是他也知道,那里是权力斗争旋涡最大的地方,向往富贵权力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陈知县自认自己脑袋瓜不够聪明,也不怎幺会看人脸色,因此也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却视上京为龙潭虎穴,半点不想沾水湿身。

他有心想劝军师,可是军师的神色分明告诉他,他劝不住军师。背水之人孤注一掷,溺水之人也只会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冷眼旁观的人笑那些人蠢笨得连稻草都看不出来,却不知道那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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