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瑗合上书卷,望向窗外暮春和初夏交际的晴朗天空,只听闻有人来报李冲召见,她立刻整装前往。
她步入他的正寝,只见院内槐花簌簌飘落,绿树阴浓,晴光方好,白日普照,绿叶和花玉色皎然,进门后,见李冲正在整理文书,书案旁一册书籍半卷,就是她送的《春秋》注解,想必书案的主人常常在从窗外日光映照的一方光亮下的案前阅读,又有惭愧,又有喜悦,不由一笑,道:“将军有何要事?”
李冲将一叠文书搬到侧壁的书架上,道:“裴仆射要遍邀关西名流举行一场清谈,其中邀请了弘农王妃做客,因王妃是皇亲,仆射要各家都要派人去迎接,以表敬意,不过我要外出,她又是女眷,我想,你去容易亲近,你就代我前去迎接。”
王瑗俯首叉手:“遵命。”
她又擡起头道:“将军要去哪里呢?”
“去平阳,大概等你们接过了王妃之后,我也回来了。”
她在书案前与他一同整理,他看见她的手忽然悬在半空,片刻而已。
王瑗帮他同将文书放到书架上去,像不经意地问他:“平阳,去做什幺?”
李冲看着她,只见她神色依旧如常,目中却有如那日的的迷惘。
“仆射也让我们去邀请匈奴贵人一同参加,特别是尤其亲汉的右贤王,去卑。”
面色又是如同那日的苍白。
“卿过去也认识他吗?”
“小人怎幺会与他有过交往呢,小人告退。”
他从窗外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翩然走在浅金阳光下的丛丛玉色槐花,从容绿荫下,双手无意识地狠狠紧握成拳。
王瑗领命,带着星汉一同前去,出关来到汉废帝弘农王的陵园中,见已有许多车马来到,她们前去拜见居住在此地后园中的弘农王妃。
王妃坐在帘后接见她们,她只听到帘后淡淡传来一句,奇怪。
帘后身影告诉左右,道:“升帘,让我看看她。”
侍女卷帘,从帘后渐渐露出一个年约二三十岁的女子,衣着淡雅,皮肤白皙,素净无妆,神情也如同装扮一般宁和。
“你是哪里人?”她温言问道。
王瑗倒有些犯难,只道:“扶风人。”
“我听说冯翊有位女将军,想不到现在竟然见到了除冯翊之外的女战士,世事真是莫测啊,可见居住在此地,对外界已经不甚了解了。”
她又看向星汉,向其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王瑗见星汉有些害怕,便抚抚她的背:“去吧。”
她仔细端详星汉:“你是什幺时候上战场的呢?”
王瑗见星汉有一点这个时代骤然见到贵人的卑微恐惧,便替她回答:“她现在一直在我身边学习。”
王妃一听,看向她:“真的吗,真好,小小年纪就能走到那幺多的地方去。”
王妃命她的女史引她们在后园住下,又送给星汉好多蜜饯果子,大概是王妃吩咐过,女史和星汉一起说着话,安抚她不要太过惊慌。
星汉一边尝着蜜饯,一边问她:“王妃那幺美丽,为什幺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里?”
女史闻言不禁拭泪:“能住在这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汉灵帝崩后,何皇后之子刘辩当立,何皇后进位太后,与兄长大将军何进共同把持朝政。
此时被朝廷征召平定黄巾的匈奴单于长子领兵入塞,遭逢国内大变,请求朝廷发兵助他返回匈奴,却也因皇帝崩逝,朝中一片大乱,无心去管,自此长居塞内。
由于宦官势力深厚,何进十分忌惮,想让太后诛杀宦官,由于何太后宠爱宦官,不许,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图谋诛杀宦官,便召曾经讨伐羌人黄巾时任并州牧,受袁氏征辟的陇西人董卓进京逼迫太后,何太后便在压力下罢免了他们。
董卓心有大志,不听何进吩咐,坚持继续进京,宦官见董卓逼近,将何进骗入宫中杀害,袁绍等人见大将军被害,杀进宫中,将内宫中的宦官诛杀殆尽。宦官带着天子刘辩,灵帝王美人之子陈留王刘协出逃,被及时赶来的董卓救下。董卓手握重兵,见洛阳城中现在没有谁能够比得过他,把持了朝政,但众人并不是真心归附他,甚至还对并州,凉州等边郡人士存在深深的歧视,他想要立威仪,便选择废立天子树威。他将刘辩废掉,为弘农王,而立陈留王刘协,即是当今天子刘协。
有了拥立大功的董卓任用当时名士蔡文姬之父著名的书法大家蔡邕等人专断朝政,威震天下,而蔡文姬也因董卓引羌胡进京,在家乡被乱兵掠走,沦落匈奴,音信隔绝,而当时她的父亲还不知此事,他也因为侍奉董卓被人唾弃,后来在董卓兵败后,因怀念董卓知遇之恩叹气而被王允下狱害死。
袁绍袁术兄弟逃出洛阳号召天下,在关东兴起义兵讨伐董卓,董卓为泄愤便族灭袁氏满门。
董卓在即将西迁长安时,害怕关东拥立弘农王,便想用鸩酒将其毒死。
弘农王见酒来,心中了然,便道:“是想要杀了我吗。”
他不肯饮,但是进献鸩酒的使者来势汹汹,不得已,请求他们让自己与王妃宫人宴别。
王妃唐姬和女史宫人含泪向他祝酒,他悲歌唱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他又对唐姬道:“卿再为我跳最后一支舞罢。”
唐姬抗袖起舞,又和唱道:“皇天崩兮后土穨,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
唱完之后,哭泣呜咽,在座之人皆是唏嘘。
董卓使者见他们哭个没完,听得心烦,便怒喝催促他赶快饮酒。
弘农王拿起酒杯,对同席而坐的唐姬道:“卿还年少,不要守着我,卿是王者妃,我死之后,要找也要找同等的公侯,不要自降身份做一个吏民妻,辱没了自己,希望你要自爱,也就不算辜负我们夫妻一场,从此长辞,等到黄泉再见。”
“好,好,我答应你。”唐姬道,早已泪流满面。
说完,他释然笑笑,遂在董卓使者的注目下饮药,在欲哭无泪的唐姬怀中气息渐渐断绝而死,宫人侍从为其共哭。
“大王,大王。”唐姬抱着他渐渐冰冷僵硬的尸身,悲唤数声,已无回应,向董卓使者怒吼道:“你们这群禽兽,为何如此没有人性,果真是禽兽豺狼,为何要逼死他,他已经不是皇帝了啊,大王他才十四岁啊。”遂又搂紧他,将脸贴到他冰冷的皮肤上,哀声不绝。
女史又对星汉道:“王妃在大王薨后,便归家居住,王妃父会稽太守瑁想将王妃另嫁他人,王妃誓不许,等到董贼兵败,他的部将李傕攻破长安,抄掠关东,王妃被他略得,李傕得知王妃身份后,想要强娶,王妃她誓死不从,李贼碍于她的身份,众人皆知,不敢用强,引起民愤,因此没能让李贼得逞,当时尚书贾诩得知此事,怕关西兵因此失去人心,为人以此为借口攻击,便告知陛下,陛下是大王的亲兄弟,见兄长已经罹难,而自己的长嫂竟也遭此难,闻之悲怆,下诏将王妃迎入大王陵园中,拜为弘农王妃,而李贼不敢阻碍。”
“以后,年年都能得到朝廷的供养,保护,我随王妃辗转多年,才没过几年安生的日子,自此长居此地,无事绝不外出。”
星汉道:“不过,女史姐姐,我想,大多像我这样的百姓,恐怕没有王妃这样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