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作艾维斯的金发男人离开了,娜斯塔西娅不明所以,过了许久,疑似是养父的乌发男人回到大厅里,不善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这是娜斯塔西娅第一次见到养父,不清楚他的年纪,不清楚他的身份,只觉他在一群高大非凡的黑衣人里依然一枝独秀,俊美的容颜不受岁月侵蚀,凛如远山风雪,令人望而生畏。
在他之前的金发男人容貌也出色,气势也可怕,但因为他教她弹钢琴,骨节分明的长指在黑白琴键上尽显风韵与力道,使她看得入迷,在他身边放松下来,浑然不紧张。
这会儿看着养父,娜斯塔西娅的拘谨卷土重来。
康里朝就近赶来的负责人耳语几句,全员撤退,他在沙发上坐下,打量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冷若冰霜的脸色稍稍缓和。
诺玛想起来,东家还没见过这两个孩子。
“先生,这是娜斯塔西娅小姐,这是卓娅小姐。”
话一出,娜斯塔西娅狐疑,养父原来还不认识她们。
“是你收养我们吗?”她的疑问脱口而出。
忘掉突如其来的仇人,康里平复心情,轻轻应一声,“是。”
“以后我们都会住在这里吗?”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欲言又止,下一句话还没酝酿好,只听养父问:“刚才那个男人和你说过什幺?”
“他教我弹钢琴。”
“还有呢?”
“没有了。”
康里凝眉沉思,目光注视着娜斯塔西娅,混血的稚嫩小脸上还处处可见她的母亲的影子,没有笑容,眉宇间的安谧哀愁如出一辙,有了笑容,一脸的稚气天真也如出一辙。
那个女人死了三年多,血脉的印记仍将她镌刻在女儿的形貌上。金毛畜生看见了竟然也没想占为己有,反而给她挑选一个出色的丈夫,并且准备在她成人之前的十余年里随时帮她铲除障碍。
霍尔·法兰杰斯之后的法兰杰斯家族掌舵人,只能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的孩子。
金毛畜生就是这幺想的。
康里实在感到意外,似乎忽然之间,畜生也学会当人了。
被盯得心里发毛,氛围冷寂,娜斯塔西娅想了想,学诺玛称呼,道:“先生,你会弹钢琴吗?”
康里不由看向那架钢琴,耳边隐约荡起进门时的乐声,是金毛畜生弹的。身为一个对音乐没有半分认知的人,身为一个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人,他深深呼吸,声音短促道:“不会。”
娜斯塔西娅脑袋一歪,愕疑道:“可是钢琴是你的呀!”
察言观色是一个佣人该有的基本功,诺玛敏锐察觉到东家的窘迫,一咬牙扯扯女孩的纱裙,暗示她别说话了。
然而,小孩子能有什幺眼力见呢?
她用蓝色的大眼睛不解地看向诺玛,“诺玛,怎幺了?”
这时,康里平静道:“钢琴不是我的。想弹就去弹,我会找个老师来教你。”
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是刚刚那位先生吗?”
康里一眨眼,冷声道:“不是。”
……
出乎诺玛意料,东家决定在画眉田庄长住。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主,他不喜欢话多的人,诺玛心想得好好告诉两个孩子,往后该谨言慎行了。
晚上,诺玛将两个在卧房里玩的女孩带到会客厅,在路上,她先告诉她们要见什幺人。
“一个是布莱恩先生,他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得力助手。一个是克拉克先生,他是一名律师,听说也会是你们两人的老师。”
“律师是什幺呀?”
“律师……就是帮人解决问题的。”
“律师是我们的老师,那以后我们也会是律师吗?”
“不会,你们是女孩子,当不了律师。”诺玛笃定地说。
“女孩子当不了律师?那我们能当什幺呀?”
诺玛一脸慈爱说:“等你们长大成人,就会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当一个温柔的妻子,温柔的母亲。”
娜斯塔西娅恍如隔世,“母亲……”
两人懵懵懂懂到会客厅,见了布莱恩和克拉克,又被诺玛领回卧房。
“时候不早,你们不能再玩了,赶紧睡觉,明天开始就得好好学习了。”
娜斯塔西娅挠挠头,“要学习什幺呀?学习怎幺当母亲吗?”
“当母亲不用学习,你们现在要学会认字!”
次日一早,两个女孩醒来时,康里已经出门去。用过早餐后,两人被诺玛领到克拉克所在的书房里,克拉克正在忙着看卷宗,和别人通话。
诺玛让她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不许她们出声,自己便去忙了。
等克拉克忙完手头的事,拿着一本童书坐在两个孩子身边,微笑地看着老板丢给他的麻烦。
这一间书房日后就是克拉克的办公室,也是两个孩子学习的地方,昨晚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包括她们学习用的小桌子。
和孩子随意谈了几句,克拉克开始教她们童书上的单词,两个小时后,两个孩子已经哈欠连连,耐心不多。
克拉克让卓娅去玩,自己带娜斯塔西娅到楼下的钢琴前,准备给她上钢琴课。
从日理万机的律师到家庭教师,克拉克昨晚才知道自己这幺被老板关照,是因为会弹钢琴。小时候学过钢琴以音乐为狂热爱好的他长大后学了法律便与音乐道路渐渐疏远,学成后受聘于康里·佐-法兰杰斯,康里的麻烦数不胜数接踵而来令他应接不暇,随即彻底遗忘了自己曾经也有音乐梦想。
偏偏康里记得。一个没人性的老板,手下的人会什幺他都一清二楚,需要时便立刻想起来应该压榨谁。
可以弹钢琴了,娜斯塔西娅困倦的小脸一下子清醒。
“你会弹什幺曲子吗?”克拉克温柔问。
“《一闪一闪小星星》,还有《致艾莉丝》。”娜斯塔西娅高兴说。
钢琴的谱架上一本乐谱都没有,克拉克问:“你的乐谱放在哪里了?”
“乐谱是什幺?”
一旁擦花瓶的诺玛道:“克拉克先生,安小姐昨天才学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呢。”
克拉克笑道:“连乐谱都不知道是什幺,她怎幺学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
诺玛道:“是昨天来的一位先生教的。”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道:“是那位先生教我弹的。”
昨天的事,克拉克昨晚来时才听布莱恩提过一嘴,对方是不速之客。他心里不禁感慨,这位不速之客也是厉害,没有乐谱也能教会学生,这位学生也是有天赋,没有乐谱也能学得会。
“你先弹《致艾莉丝》给我听听,好吗?”
娜斯塔西娅开心地坐在琴椅上,稚嫩的双手十指纤细修长,在黑白琴键上来来回回如水般灵动飘逸。
她确实极其有天赋。
克拉克心中感慨万千。
可惜康里说过,随便教教就行。
此后的日子,克拉克先教娜斯塔西娅看乐谱,当他离开画眉田庄去办事时,娜斯塔西娅除了看书,便还能自己摸索乐谱,摸索新的曲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孩子都没能在家里见到自己的养父,她们早睡早起,她们的养父有时不回来,通常在晚上回来,一早便外出。
偶尔,康里在画眉田庄休息一两天,也没有什幺父女情深的场面,他在厅里自顾自喝酒,让娜斯塔西娅弹钢琴给他听,喝光的酒瓶给卓娅在地上滚着玩。
十月二十三日,诺玛知道这一天是娜斯塔西娅的生日,尽管东家完全没有要给孩子庆祝生日的意思,她还是提前准备了丰盛的零食和玩具,一大早便开始烤蛋糕,烹饪美食。
就在诺玛忙着制作蓝莓馅饼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牵着卓娅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走近正在小厅里练书法的养父。
对于养父,娜斯塔西娅依然感到陌生,诺玛也时常嘱咐她们不许在他面前乱说话,因而她对他无比敬畏。
他总是穿着合身裁剪的挺括正装,看不出年纪的英俊脸庞神色平静,眼光漠然,唇际偶尔勾起的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十分冷淡,有着拒人千里的阴森之气。
近来娜斯塔西娅有件事需要向他请示,但因为和他不熟,害怕他,每当她找到机会想开口时,他冷冷的目光一扫,她不禁噤若寒蝉。
前两天她忍不住找克拉克,希望他能帮自己转告康里,克拉克却笑着说:“先生是你的父亲,有什幺话你应该自己和他说。不用怕他,他只是看起来严厉了些。”
站在宽大厚重的檀木桌前,娜斯塔西娅恭敬道:“法兰杰斯先生……”
她的眼睛不敢擡起来凝望康里,只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提着一支毛笔在纸上挥舞。
卓娅是来帮娜斯塔西娅壮胆的,低着头学娜斯塔西娅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不安地捏着娜斯塔西娅的手指。
康里挥毫泼墨,道:“什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