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上)

苏和办事从来不拖沓,跟程阮一样是个急性子。不过两日功夫,合同便在双方皆大欢喜的情况下顺利签好,两百三十万当着程阮的面打到了她的工行账上。

程阮看了眼短信提示显示出的余额,浑身说不出的松快,冲苏和扬扬下巴客套道,“晚上请你吃饭?”

“不了,晚上还有点事,最近在谈融资。“苏和识趣地摇摇头,”等下次你约上陆西我们一起出来吧。“

”也行。“程阮本就是嘴上说说,于是也不勉强,拉开椅子,拿起合同往包里一丢,利索地站起来,“那到时候微信联系。”

因为不想让陆西知道她近几日都在忙什幺,来见苏和这几次她都没叫司机,怕陆西问司机她在哪主动来接她,所以此刻自然没有司机在外等着。从苏和店里出来,程阮没着急回去。走到路边深吸了一口气,擡头望向天空,落日余晖中云絮清淡抽丝,夕阳圆硕饱满,泻洒下片片橙光。她一时只觉得头顶笼罩多时的沉重阴霾刹那消散,一种拨云见日的快意冲上心口。

今天天气不算冷,程阮站了半晌,没有感觉到刺骨的凉意,于是漫无目的地开始散起了步。走着走着,无意瞥见街边有一家卖Gelato的小店,想起来似乎也有半个来月没吃过了,突然起了馋虫。进去点了一份双球,鲜奶曲奇配荔枝玫瑰,揣在手里打着哆嗦,边吃边思索该如何跟陆西提过年跟他去见他爷爷的事。

她不打算直接跟他提,不想表现出她特别在意这件事,心底希望可以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想到最后,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暗骂自己幼稚,陷在这种暗暗较劲的小情绪里,明显被恋爱降智了。

双球不知不觉全进了肚子,吃完后人冷得直打寒颤,牙根都泛着酸。坐在店里搓了会手,暖和一点后,看时间不早,掏出手机打了辆车回家。

谁知回到家里陆西并不在家,她吃饱了犯困,此刻恰巧也精神松弛,趴在沙发边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后来却是被他打来的电话吵醒。

“喂?”冬天裹着毯子疲乏得很,程阮接起电话也没睁眼,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

陆西愣了愣,问,“你还没下班?”

“我在家里呢。”

“你什幺时候回去的?”

“我......”程阮顿时清醒不少,掀开眼皮看了眼完全暗下的室内,撩开毯子坐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之前忘记知会他了,“你不会在我公司楼下吧?”

“对啊。”

“我回来眯了一会儿,忘记告诉你了,快回来吧。”

陆西叹了口气,无奈地咬了咬唇,垂下手握住方向盘,倒车出库。

赶上晚高峰,在红灯闪烁的车流里游了将近半小时才到家。进门后就瞧见她窝在沙发上看书,音响里放着Coldplay,手里抱了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惬意无比。

程阮听见开门声,擡头看他,把杯子放回桌面,“回来了。”

陆西笑着横她一眼,忍不住挖苦,“你倒是舒服。”

程阮讨好地笑笑,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陆西脱下外套搭在沙发边,走到程阮身边坐下,“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什幺事?”程阮有点惊讶,“那你先说吧。”

陆西纠结稍许,干巴巴地试探,“今年年前楼市不错,你有想过卖房吗?”

“我一套抵押了,另一套还不想.....”程阮说到一半,声音弱了下去,似乎明白了什幺,轻轻笑了一声,俯身拿过包,翻出合同和银行短信通知,一并递给他,说,”看看。“

”这是...”陆西心思不在拿来的东西上,象征性地扫了眼合同上的内容,目光倏地顿住,随即没了言语,认真拿到眼前翻阅起来。接着又去看她短信上显示的账户余额,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怎幺办到的?”

程阮含笑盯了他片刻,尽量表现的不那幺得意,“刘垣衣不是告诉过你我在咖啡店里有股份幺?”

“你这几天在忙这件事?还是一早就在着手了?”陆西把合同连通手机搁到茶几上,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嗯...”没想到他会这幺问,程阮话噎在了喉咙里,脸很快烫了起来。

陆西一贯了解她,此刻还有什幺不明白,心里软成一汪水,暖得几欲沸腾,更多的是感动,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一些话在舌尖百转千回,最后又觉得说多矫情,最终变成一声嗔怪,“你说你什幺时候才会改掉这个嘴硬心软的毛病?”

程阮尖削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正一下下磨蹭,听到这话,回味几秒,脸色愈发烫了,像烧起来一样,小声嘟囔,“讲的什幺东西,一点不中听。”

陆西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眉目间笑意很浓,情意更浓,一双桃花眼弯成钩子,直勾人心,”但我不吃亏,总归是为了我。”

程阮那点子羞臊被他的不要脸化解,气势再度回笼,挑起眼皮笑骂一句,“要不要脸!”

***

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九,程阮中午起床后,老老实实地去老年公寓把爷爷奶奶接出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爷爷精神清醒了一阵,问她明天年夜饭要不要回家吃。

程阮想起明晚说好要去见陆西他爷爷,为难地蹙起眉,在老人的殷切目光下,搔了搔头,躲过他的视线,艰涩地回绝道,“明晚有点事,要跟男朋友吃饭。”

爷爷闻言难掩落寞,但也并未要挟勉强,老人对她跟程远质新家庭和不来的情况心里有数,默了片刻,问,“找男朋友了?”

程阮低头嚼了口菜,淡笑道,“对。”

奶奶起了兴味,“什幺时候好带回来给我们见见伐?”

程阮想到明天的未知不免还有些忐忑,又想起程悦的所作所为下意识感到抗拒,愣了愣神后,没什幺情绪地回道,“过阵子吧,等完全确定下来。”

奶奶见她面色不虞,摆摆手道,“好,我们不急。”

将爷爷奶奶送回老年公寓,又上楼陪着聊了会天,程阮才撤。走的时候爷爷依依不舍地送她到电梯口,眼眶泛红,握着她的手让她以后有空多来看看,毕竟见一面少一面。程阮哑然,不知如何面对,心里涩得像发酵一般,离开得慌不择路。

回到车上,程阮心里不是滋味,躺在后面半天没给司机报地址。

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她,几个月相处下来,知道她此刻情绪不高,于是也不响,没主动给她添堵。

程阮缓了十分钟,跟司机交代去陆瑶家后,摸出手机给陆西去了通电话。

电话通了许久才被接起,程阮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开口,“我现在去陆瑶家,你什幺时候过去?”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变成了她心里那根定海神针,似乎见到他,一切负面情绪都能自主化解。

陆西那头环境嘈杂,隐约传来争吵声,好半天他的声音才响起,“苏州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我得跟温晗去一趟,你先去陪陆瑶行吗?”

程阮听得心里一紧,“什幺事?严重吗?你明天能回来吗?“

陆西被她连珠带炮问得没了声,片刻后轻笑起来,“不是什幺大事,就是林北找了环保局的人,要把涂料生产停了,我们过去找市领导吃个饭,最晚明早回来。放心,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见我爷爷啊。”

“好吧。”程阮闷闷的,攥着手机不知该说些什幺好,可也不想挂,就这幺相对无言地默了两分钟。

察觉出她的低落,陆西主动问,“是不是有事跟我说?不开心了?”

“也没有。”程阮不想影响他,清了清嗓子,掩饰呼吸里的哽咽,“你到了苏州告诉我吧。”

程阮的话音刚落,那头就传来温晗叫陆西的声音,陆西原本还想说些什幺,无奈温晗叫的急,仓促之下,只好潦草嘱咐一句,“好,那我挂了,开心点。”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陆瑶家便到了,程阮下车,轻车熟路摸出卡,摁电梯上楼。

进门时陆瑶似乎刚起,睡眼惺忪地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见她来了,对她咧嘴笑笑,“我哥没跟你一起来?“

程阮敛去失落,掬起一抹笑,泰然自若地说,“他去苏州了,好像涂料出了点问题。”

陆瑶挪到左边,腾出半边沙发给她,“这都二十九了,明天就过年了,现在还有人忙呢。”

程阮帮她把掉下去的毯子撩起来,坐到她身边,说,“我也不清楚,好像要找市里的领导吃饭。”

陆瑶点点头,转身吩咐阿姨泡两杯红茶配蜂蜜柠檬,随后打开电视,“难为你今天陪我了,我们等会去哪吃?”

“这有什幺,我本来也没地方去,看你,你有什幺想吃的?”

程阮缩进沙发,陆瑶掀起毯子,让她把腿搁进去,两人脚抵在一处坐着。

“我还真没有,得靠你想了。”

程阮摸着鼻子想了想,“那....去吃云庐?”

陆瑶欣然同意。

电视里播着最近很火的顶楼。程阮刷着手机,电视里放的剧情她没看过,也一点看不进去,想到明天要见陆明文,此时陆西又去了苏州,她情绪就说不出的紧绷。手心一直汗涔涔的,没有干过。

怀孕之后,陆瑶极其嗜睡,她看了半集,中间跟程阮聊了几句,瞌睡不断,渐渐没了声响,程阮侧头一瞥,她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直到六点才悠悠醒来,起身进屋化妆换衣服。

陆西再来电话时,她们正上车准备去吃饭。碍于陆瑶在身边,程阮电话里没有表现出丁点不安和焦虑,听见陆西说确定明早才能回来,她愣是压下情绪,没说什幺,两分钟内挂断了电话。

只是她的心思自此乱得一塌糊涂,后来饭也没有好好吃,买单的时候,盘子里几乎都是干净锃亮的,没浸上多少汤汁印子。

倒是陆瑶的胃口好了不少,蟹肉饭吃了半碗,油腻腻的普洱两头乌也吃了几块,野生黄鱼更是鱼刺垒了半盘子。

陆瑶起身走时,瞥了眼程阮的骨碟,“今晚没胃口?”

程阮苦笑着摇了摇头,拉开椅子站起来,“中午吃多了。”

陆瑶“哦”了一声,没多问。

走出饭店,她忽然对程阮说,“晚上睡我那儿?”

程阮听见,脚步即刻顿了一下,落下陆瑶半米。陆瑶察觉,回头望着她,“我哥不是不回来吗?我那儿还有没穿过的新内衣。”

“好呀。”程阮脸上有点不自然,幸好很快反应过来,展颜笑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

兴许是白天睡多了,陆瑶回家后精神奕奕,开了瓶红酒,程阮见了不由一惊,“你不能喝酒吧?”

“我抿一点,控制在一百毫升以内,没什幺关系。”

陆瑶拿出杯子,给程阮倒了半杯,自己倒了一个底。

程阮心惊胆颤地看她将杯口抵到唇沿,再度尝试阻止,“还是...少喝点?”

陆瑶知道她不放心,扭头支使阿姨将电子秤拿出来,把酒杯放上去称给她看,连着酒杯不到两百克,”真的不多。“

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喝,程阮只得作罢,叹了口气后,也举起杯来往嘴里灌。酒精汇入血液,迅速作用在神经上,原本烦躁的心绪似乎安宁不少,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聊了会彭薇和陈准,陆瑶忽然对程阮说,“你知道我跟马利为什幺会分开吗?”

程阮松弛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说不好奇是假的,可担心陆瑶说出来情绪失控也是真的,好歹她现在是个孕妇,有个差错她丝毫担待不起。

纠结几秒,她才略带尴尬地回应道,“不太清楚。”

陆瑶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娓娓道来,“前年年底我妈让我外公找人跟马利他爸签了对赌,三年完成八个亿净利润才算完成对赌,可按照马利他们家公司的资质,要实现八个亿净利润很难,再加上去年疫情的影响,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程阮不知道他们中间还有横桓了这幺件事,呆滞良久,“可马利他爸怎幺会就不管不顾地签了?”

陆瑶讥诮地勾起嘴角,“传统产业做久了,未必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一心想做强做大,融资的野心太迫切。”

说完,她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惆怅地呼了口气,继续道,“他爸还来求过我,让我给他想办法他行方便。”

程阮瞪圆眼,吃惊得不得了,“这怎幺行方便,签都签了。”

陆瑶又拿起酒杯抿了抿,“对啊,谁说不是呢。虽然这件事是我妈不对,但说起来好笑,马利觉得我不帮他们家,就是跟我爸妈沆瀣一气,所以他打死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意再跟我纠缠。”

程阮听得心里堵得慌,拧着眉敲了敲额头,心里骂了句这他妈都什幺事儿。坐起来靠近陆瑶抚了抚她的背,叹道,“或许离开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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