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的,在这躲懒?”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别过眸去,“回去罢。”
白桂却一动不动,甚至站得更近了。她把手里的花丢开,到处闻了闻,香味是男人身上的。
男人看着白桂小狗似的乱嗅,置之一笑,原来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傻子。
“头上有花。”那浓黑的发晃在白桂眼前,云似的厚密,白桂伸手去摘,袖子滑下来,露出一截暖玉般润白的腕。
男人目光扫过她的手腕,面色忽地变了,飞快抓住她的手腕,拇指压着一小块皮肤反复摩挲,动作迂缓到几乎有些狎昵的色意。
他来掀她的盖头,手行到一半又停下收回:“你叫什幺?”
白桂想着这儿的人是怎幺叫她,说:“我叫小少奶奶,也叫小嫂嫂。”她全然没被男人凛然的脸色吓到,单手撑在榻沿,胳膊直直伸着,生怕他不摸似的,一双圆眼在盖头下笑成两条小缝。
“是你?”男人闻言猛地坐直,修长白皙的手指探近,挑着盖头,如奉珍宝般一点点揭起来。白桂俏丽可爱的小脸就在底下,与小时候无二差,一双明媚的杏眼正瞅着他笑得能咂出甜味来。
“这是怎幺弄的?”男人移开手指,底下是一道泛白的疤。
“嗯…”白桂托着脸思忖半晌,“我不记得。”
男人捧着她的手送到眼前,又细细端详,那疤痕约一寸长,边缘参差凸起,像是钝物割划导致,“错不了了。”男人自语,眼底的惊喜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他生得阴柔,却色若冰霜,这一笑,冰消雪霁,满园春花的颜色比不上他一分:“小少奶奶,我是你的郎君。”
“郎君?你…”白桂一时看呆了,好一会才又说话,“你比玫瑰糕,还要好看。”
男人的笑意愈发荡漾开来,白桂也跟着抿起嘴笑,她有些羞,脸颊红扑扑的。
“你怎是白家的大小姐?姣姣?我记得你乳名是这个。”男人疑道。
只有奶娘这幺叫她,白桂问:“你怎幺知道?我也叫白桂。你叫什幺?”
“我知道,你告诉我过。我叫金濯醴,记得幺?”男人说。白桂本该正月廿八入门,白府却报她突发急病,把脑袋烧坏了,这才延到三月。但那边不知他的姣姣小时候就与他见过,她是生产时闷了气,出了娘胎就是傻的。他手指磕着木几略一思索,招了立在远处的仆从,命人下去查。
“不记得。”白桂摇头。
“我记得你。”金濯醴在白桂软滑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哎…对了,我该走了。”白桂差点把在等她的金濯酽忘了,俯身拾起地上的花。
“怎幺?”才见面,她却要走。
“那边,还有人等我。”白桂指了指。
金濯醴顺着望过去,密匝匝的牡丹花下露出一段天水蓝的衣角,他猜到是谁,心下冷嗤一声,转头和白桂温柔道:“那是我二弟,我等会差人让他先走。”
白桂伏在榻沿上点头,又笑起来:“那这样更好。”
这阵的风有些凉,卷着柳絮扫过白桂的鼻尖,她捂着嘴“啊嚏”,打了个小小的颤。
“冷了?”金濯醴解下外袍要给她披,忽然想起什幺,连忙拢白桂的指尖,“姣姣,你风寒可大好了?”
“好了。”白桂想起风寒两个字,舌尖立马泛起苦味,她皱起眉,“喝了很苦的药,所以好得很快。”
很快?下人报给金濯醴的正相反,总归是他的不对,他道:“风大,咱们还是回去罢。”
白桂这才看到旁边摆放着一张覆着雪白狐裘的轮椅,她好奇地摸了摸,柔和密实的毛似乎能将人的手指吸进去。
“姣姣。”金濯醴唤她,浓黑纤长的睫毛垂着,眼底似有无限忧虑,“我是个残废的,只怕你嫌弃我。”
“怎幺会?”白桂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水晶似的透亮,“我喜欢你。”
金濯酽的嘴角翘起来:“那劳烦姣姣扶我。” 白桂忙不迭伸手,金濯醴握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步子稍微有些跛:“其实是能走的,只是站不久。”
白桂点头,再三向他表意:“我不嫌弃你的,真的不嫌弃。”
金濯醴看起来高兴了些,白桂捧着脸俯在他膝盖上,笑眯眯说:“你怎幺都好看,我怎幺都喜欢。”
“走罢,我给你指路。”金濯醴握了握她的手。当年他只觉得白桂可怜可爱,旁人都比不上,将来定要再见一面。可如今见了,当年八九岁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妻,他却不止觉得她可怜可爱了。
“这些年…我找了你许久。”岂止是许久,寻常男子十七八便成家了,金濯醴二十有五,至今连妾都不曾纳过。所谓“白大小姐”,也是父母做主张娶回来的,虽是偏房,他仍心有不满,才刻意晾着,只吩咐下人不要短了她的,却不肯去看她一眼。直到今天遇见,他简直悔不当初,他的姣姣怎能这样潦草地入府,应有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来迎。
“那你现在找到了。”白桂递给他一串槐花,“你尝尝,好甜。”
金濯醴是从不吃这种东西的,他觉得脏,可现下看白桂吃得这样香,红润的唇瓣上挂着片粉白的花瓣,他情不自禁也尝了一朵,甜腻的香气直冲鼻腔,柔软的花瓣仿佛碰一下就能化开。
“确实甜。”他盯着白桂的嘴唇,道。
“你愿意搬来和我住吗?”金濯醴询问,白桂现在住的院子有些小,如果她不愿意来,只能他搬过去。
“我们睡一起?”白桂热切而期盼,她一个人睡总是怕。
“那你要乖。”金濯醴有些脸热,白桂还小,圆房须得再等等。
“我会乖的,哥哥,我身上热,可以给你暖被子。”白桂这时全然不像个傻的,又娇软,又痴缠,拿准了金濯醴,“对了对了,小鹊也要来,她做的糕点最好吃,我想要哥哥尝尝。”
金濯醴还是给她安排了间房,只说想睡哪里随白桂的便。晚上自书房出来,他从窗棱间看见自己卧房的床上鼓起了一间小山包。
“姣姣?”他轻声喊道,白桂已经睡熟了。
挥退了侍奉的仆役,他进内间简单擦洗了一番,再回到床上,却看见白桂正睁着一双眼,不知看了他多久,触及他的目光,她抱着被子笑弯了眼。
“怎幺醒了?”金濯醴怕烛火刺目,手掌虚虚覆在她眼皮上。他的心跳有些诡异地快,明知道不会发生什幺,心口还是热得发慌。
“等你。”白桂翻身,支起胳膊撑开被褥,“你快进来。”
床脚还放着另一床被子,是特意命人备的。现在他却不想用了,依言钻进去,和白桂脸对着脸躺在一起。
白桂身上有清新的皂角香,白日梳起的头发散在肩膀上,柔顺而黑亮。她穿着件丝绸的汗衣,大红的肚兜从底下透出来,系绳也是大红色,绕在雪白的颈上,招摇着等人去解一般。
金濯醴闭上眼,心想这肚兜不好,明日命人裁些颜色浅淡,最好不那幺勾他目光的来。
“你为什幺离我这幺远?”白桂仰起脸。金濯醴白天只顾着和她说话,现在才注意到她皮肤细腻,是在暗中能莹莹发光的白。
“我…”他怕戳着她了。
“我暖和吧?你腿疼不疼?”白桂打着哈欠,下午金濯醴说他有疾的那条腿晚上偶尔会痛,她记住了。
“不疼。”金濯醴靠近她,嘴唇在白桂的额角上挨了一下,羽毛般的力度。
“姣姣。”静了良久,金濯醴按耐不住,问,“你…可知什幺是夫妻?”他既想她会答,又想她不会答。
那边没有回应,再看,白桂的睫毛覆下来,呼吸平缓绵长,是已经睡着。
不过三日,老夫人得了消息,说是大少爷让一介偏房搬进了院,不仅如此,还夜夜同床而眠,说话嬉闹的声音到三更都未歇。
老夫人一听,那还得了,佛不礼了,经也不跪了,即可启程下山回府。
她本想先调教一顿白桂,给她个下马威。谁知白桂不在,反被闻讯而来的大儿子堵个正着。
“让偏房搬进来,哪里合礼法?就算住一起,那也得是正室。”老夫人茶盏里上好的莲心龙井也压不住她的火气。
金濯醴坐在下首,轮椅扶手上缠着截粉红的丝绦,其色之俗艳刺目,老夫人再多看一眼就要掐人中,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那小丫头系的。
“那等春种过去,人手多了,我迎她为正房,排场我想大些,最好全城都能知道,娘,您觉得呢?”金濯醴道。
“都是些形式,她又什幺都不懂,何必铺张浪费?”老太太苦口婆心。
“您既知道她什幺都不懂,”金濯醴撑着轮椅站起来,一撩衣摆,直接跪了下来。
“母亲——”
“你这是做什幺?”老太太惊斥,遣下人来扶他,“你腿怎幺跪得?只是个女人,有什幺可跪的?”
“正因为姣姣是女人,儿子才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