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下了雪,此后几日里雪更是没停过,纷纷扬扬,雪白盖过人间的一切,在茫茫雪被下,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
“求求你了,给我娘多吃点东西吧,大夫说她要吃饱了才好得快呀。”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夏松梦的裙角。她一低头,又有几只小手捉住她的裙子,不是娘病了,就是爹病了。她为难地看了看几双满是祈求的眼睛,摇了摇头。
她久居深宅,不事农桑,但也从人们的口中得知,今年的野火烧得邪门,明明堆放在外面的柴火无人靠近,竟也会凭空烧起来,不止一个村子有这怪事,这邪火在几个村子里流窜,烧起来可难扑灭,柴火粮食都烧没了,年景不好,人便被迫成了灾民。
夏松梦问过军医,军医也是苦着脸摇头,他拉过夏松梦到一旁,“我跟你说,这漠城的粮食先前烧得厉害,现在更是剩不下多少啦!军营里原本吃饭的,现在也都改成喝粥了,这个冬天,苦着呢!”
她望向府衙的方向,邢麓苔想到办法了吗?
接下来的几日,夏松梦便一直都在营帐里不停地熬药、喂药,连同女性伤患的换药工作也包揽下来,每晚回到营帐中,都累得几乎擡不动腿。吃的是一日比一日稀了,夏松梦时常反省从前在侯府的锦衣玉食。那日见到的妇人和行军路上的妇人会结伴来找她,为了省水,她们都得一块沐浴,互相搓背。
“夫人,你这几天瘦得厉害。”那粗嗓门的妇女叫做春花,她叫那行军路上的妇人做王姐。“王姐,你说是不是?”
行军路上的煮饭妇人较为沉默,点了点头。夏松梦低头看了看,胸前横亘的骨头变得更明显了,薄薄的一层皮贴着骨头,确实是瘦了。
“夫人,你说你都这幺瘦了,将军看见了不得心疼坏了?我家那口子就是一点都见不得我瘦,他说女人结结实实才好看哩。”春花转过身,将背袒露在王姐面前。
他会怎幺想呢?夏松梦愣了一下,不,他连想都不会想。
烧饭妇人开了口,“别整天你家那口子那口子的,都成亲多少年了还跟个大姑娘似的,家里有个男人是啥新鲜事啊?”
春花嘿嘿一笑,“王姐轻点搓,皮都要让你搓掉了。”
二月初一,北境仍是刺骨寒冷。
邢麓苔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仍然黑着,看来没睡多久。他望着帐顶,帐顶是布的,留不下夏松梦的视线,也留不下他的视线,眼睛一挪开,帐顶了无痕迹。
掌心湿淋淋的。又梦见她了。邢麓苔无法不想她,想起来无法不心痛。曾经有一天夜晚,他也是这样惊醒了,竟看见一个人倚靠着床沿握住他的手。月光倾泻下来,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辉,她的睡颜恬静美好,人无法抑制亲吻一朵纯洁的睡莲的冲动,他也是。
这幺多年来他始终不能忘记她,越是难忘,越是难原谅。斯人已逝,他永远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过悔恨,黄泉下是否对自己有过思念。
咕咕。
外面传来一声鸟叫。他起身打开窗子,一支袖箭飞入,被他捉在手心。展开一看,笼罩在他眉间的痛苦神色便一扫而空。
起身穿好衣服,他走到官府粮仓外。打着瞌睡的门卫看见是他,赶紧立正站好,给他开了粮仓。
走进去,一粒米都没有,甚至连一星灰尘都没有。这粮仓,比朝廷上许多人的脸还要干净许多,邢麓苔一间一间看着,心里多了几分成算。出来命人锁了门,他叫出几个暗卫。
“鹊五,鹊七,盘三,盘九,你们四个现在出城去迎燕家送粮的队伍。”
跪在地上的四到黑影领命,立刻起身,快得只余下一个残影。
出了城,疾行数十里,便见到了那一只队伍。盘三看见那队首,竟是个老熟人。原来这镖师竟然是他曾经的师弟。他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其余三个兄弟也跟上。
鹊五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个身材娇小的少年。那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别过脸去,为时已晚。
鹊五知道那是燕枝蔻。
有了盘三一行人的加入,队伍走得又快些了。近城的时候,暗卫便散去了,鹊五盯着马上那娇小的少年,他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东张西望的。
“你在看什幺呢!”盘三掩饰不住见到师弟的喜悦之情,看见鹊五频频回头,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哈哈,没什幺,”鹊五笑了笑,“想到今天能吃饭了,你不高兴?”
其余人也笑了,这几日一天比一天吃得稀,强壮的汉子饿得更快些,粮队在他们眼里几乎就是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