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项冬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冷熟悉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轻轻一转,“啪嗒”一声就开了。

没有换锁,项冬松了口气。

天快黑了,项冬去开客厅的灯,几下都没亮。项冬以为停电了,可屋里的电冰箱还是亮着的。

她在屋里转了转,最后坐倒在了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和她进去之前一样,陈设并没有什幺改变,甚至连坐在沙发上的触感都记忆犹新。想到上次这样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项冬不禁有些恍惚。

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项冬的心突然揪紧了,又忽然间想起自己忘了关门,心底不由得暗骂一声,真他妈点儿背。

脚步声在门口忽然停下了好一会儿。

“璇儿,妈妈走时没锁门吗?”

“我不记得了呀,妈妈。”

“你再好好想一想...”李慧压低了声音。

“好像...锁了吧。”

“璇儿,到妈妈身后来。”李慧的声音有些微颤。

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刀,猛地拉开门,刀横在自己面前。

里头果然站着个人,李慧的心忽然揪紧了。“谁!——”

“我,项冬。”项冬动作娴熟地举起双手,像个犯人。项冬自嘲地想,自己可不是犯人。“你们家,怎幺也没个灯。”

李慧一惊,手里拎着的菜掉到了地上,刀也落在了地上,清泠泠地发出一声脆响。

她扑上前,扑进项冬怀里,颤巍而冰冷的双手轻轻复上项冬的脸。她努力仰着头望着项冬,在黑暗中,在朦胧昏暗的月色下描摹她脸的形状。

“项冬...项冬......”李慧希望这一幕可以永远定格,天晓得在这七年里这个动作她在脑海中做了有多少遍。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望向空空如也的枕边时总是会哭。她想项冬,想让项冬回来,就算她欺负自己也好。

项冬有些措手不及了,她穿的不多,李慧扑上来撞了个满怀,冲力之大带给她的痛感是真实的。她的脸上一片茫然。

李慧忽然开始哽咽。她颤抖的指尖在项冬脸上划来划去,指腹比之前粗糙了许多,这些都是时间的印记。已经七年了啊,项冬又在恍惚了。眼神飘忽间,她看见了一脸疑惑,眨着眼睛的小女孩儿。

项冬的思绪回到现实,条件反射地推开了李慧,费了好大的劲儿。

“灯坏了啊。”项冬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李慧之间的距离。

李慧还想上前与她再近一些,可是她更想在亮光下看看项冬。她生生咽下了上前的欲望。

“嗯,灯泡坏了,我又忙,一直没换。”

“我去买灯泡。”项冬说着就要往外走,正好想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家里有,”李慧连忙拉住了项冬,生怕她走了似的。她仰脸望着她,眼里充满渴求。

“我不会换,就一直没换。”

项冬避开李慧的眼神,把夹克脱了放在沙发上,卷起了袖子。

“璇儿,去给阿姨搬个板凳。”

“哎。”

小女孩一溜小跑往里屋去了,两个羊角辫一颤一颤,项冬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黑暗中漂浮着诡异的静谧。李慧在努力试图看清项冬眼底是什幺,可是见她只是望着女儿。

李慧想张嘴解释些什幺,女儿就已经把交椅拖来了。

“阿姨,给你。”

项冬看了一眼小女孩,轻轻道。“谢谢。”

项冬站上去,把旧灯泡拆了下来,李慧顺手接过。“你当心。”李慧为她扶着板凳,在下面叮嘱她,女儿也有样学样地扶着椅背。

“好了。”项冬拍了拍手,从椅子上跳下来。璇儿忙一路小跑去开灯,客厅里忽然变得亮堂了起来。

“妈妈!好了!”璇儿高兴地道。她望向妈妈时,却发现妈妈还在盯着那个阿姨看,移不开眼。

好奇怪。

项冬被赤裸裸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她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儿,忽然觉得自己与她们的这个家格格不入。

项冬狠狠心预备要走。她拿起夹克,还没有张嘴,李慧就着急地问她。

“你去哪?”

“我今晚上强子家将就一宿。”

“既然是回家了,就别走了。”李慧拉住了项冬的臂弯,眼神里透着祈求。

项冬本来是想说自己以后还会经常来的,忍一忍还是没说。她拿开了李慧的手,直接出了门,留给李慧和发呆的璇儿一个沉默的背影。

“项冬——”女人扶着门,站在门框里直勾勾地望着下楼的项冬。

项冬没有停下脚步。

“孩子是你的,姓项,叫项璇。”

项冬呼吸一滞,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长长的楼道里。

骗他妈鬼呢。

晚上强子喊来了一群从前和项冬一起混一起玩的兄弟们给项冬接风洗尘,男女都有。有个戴眼镜的上来就搂着项冬的脖子,抱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哭又笑,被强子踢了一脚。

“冬姐提前出来了不喜事儿幺,你搁那嚎丧什幺劲儿!”

项冬坐在那里只是安安静静地抽烟喝酒,望着觥筹交错间的一张张脸:吹牛逼的,喝了酒结结巴巴的,插科打诨的,红着脸只知道笑的,还是从前的那个熊样。

项冬不禁感慨,有这群朋友也不枉自己在人间走了一回。她出狱后所有的情绪在今晚被一齐点燃,她一直喝到天亮,最后怎幺被扶去强子家的都不知道。

项冬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她迷迷瞪瞪地拿起智能手机,不熟练地点开。

21:48。

项冬的头都要炸了,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电话响了。

“喂。”她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接通。

“项冬,璇儿发烧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很急促。

项冬有些迷糊,心想这他妈是在我头顶装监控了吧,我刚醒就给我来这出。她愣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女人以为她不乐意来,又加了一句,透着哭腔。

“项冬,我有的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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