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让林巧儿手忙脚乱的下午,前两天她太分心,没有控制好画画的进度,所以今天不得不强迫自己赶稿。
她赚的这点零花钱并不算充裕,但她一直很上心。
她嘴里咬着一支画笔,在赶手头的水彩。她庆幸自己不用看自己的邋遢,她的头发随意得用个大发夹扣在脑后,身上那件旧旧的白T恤落了许多层洗不去的颜料。
她正专注,忽然听到楼下传来许多人声,仿佛是某场派对的开场。
她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正想起身,画室门被推开,薛世绅笑容满面地朝她招手,“巧儿,过来。”
她有点疑惑,还是赶紧放下画笔,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问,“怎幺了?”
薛世绅牵起她的手,一到走廊,林巧儿才看见面前的五人,他们手上提着各式各样的小盒子,一个瘦高的男人手上抱着三个衣架,另一只手把那长长的挂衣袋尾部托起来。
五人对她客道地笑,“林小姐好。”
薛世绅把她牵到卧室,“这里够大。”
一个女孩把带来的两个小手提包放在她的化妆台上,直到林巧儿看到她那手提箱里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她才吃惊地回过神。
还未来得及开问,瘦高男人就把衣袋解开,把那三件礼服挂在架子上。
“林小姐,你看你比较喜欢哪件?”
“什……什幺?”她磕磕巴巴地说。
“晚上陪我去参加宴会,挑件礼服。”薛世绅拉拉她的手。
“宴会?”林巧儿吓得摇头,她与他交往多年,知道他经常参加这种场合,但她一次都没有去过,也没有见过,连想都不敢想。“世绅,我不去……”
“要去的,我们可以一起公开露面。”薛世绅掏出手机,翻出一条新闻,递给她。
新闻是关于薛世绅和沈雨馨取消婚约,只是很简短的信息。两家的公关也做足了准备,放出其他的娱乐新闻,所以这条消息并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
“明天正式登报,这事就算过去了。”薛世绅藏不住自己的笑意,“你喜欢哪条裙子?”
林巧儿忽然觉得口干舌燥,面前一下子摆了太多信息,她有些难以消化,“我……可是我还没有画完……”
“明天再说。”他专注打量这三条礼裙,指指其中一件,“我觉得这件很适合你,你喜欢吗?”
瘦高的男人轻快地取下这条纱裙,送到她面前。
林巧儿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慌张地摇头,“不,我不去……”
“为什幺?”
她努力镇定下来,认真道,“我从来没有去过什幺宴会,我不懂这些的……我会给你丢脸,你自己去就好……”
“我会陪着你,”薛世绅把她的手扣在手心,温柔道,“你不用怕,好吗?”
林巧儿如同是被赶鸭子上架,她惴惴不安的心情从这一刻开始,一直到陪薛世绅走进那光鲜亮丽的宴会厅都没有平息过。
她那朴素的大发夹被拿下,头发被烫成优雅的大波浪,披散在肩膀上。
她的妆容显得精致又温柔,把她的温婉气质衬托出来。
林巧儿看着镜子前的自己,觉得奇怪又不安。她没有被人这样打扮过,没有穿过这样正式的礼服。
她甚至不敢自己挑礼裙,这条抹胸的纱裙还是薛世绅拍板的。这是很浅的水粉色,像是太白颜料掺了一滴红色晕染出来的,腰部以下是三层薄薄的纱片,有贴身的性感,又有隐约的可爱。
可她还是看不惯自己的新模样,她的手指不安地绕着那纱片。
薛世绅也换好晚宴的西装,他站到她身后,称赞道,“很漂亮。”
林巧儿很想努力地笑,却被这惴惴的心理控制了。
薛世绅轻轻搂住她的手臂,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很适合你。相信我,你会比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漂亮。”
造型师从她那些束之高阁的珠宝盒里挑了一套送来。
林巧儿认出这是离开米兰前,薛世绅特意买给她的首饰。
她的脖颈间戴了闪亮的宝石,手上戴着手链和戒指。她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人,只得别开眼。
她把手挽进薛世绅的手臂里,机械地跟着他。
她以前猜想过,薛世绅穿西装参加晚宴时一定有惊人的帅气,那是她的幻想,但她从没想过会陪伴在他身旁。
今晚,她看他时,确认他的俊朗甚至胜过她的想象。
那是一种君主般的气魄,是春风得意的傲然,又有谦逊的绅士风度。
她看着他,好一阵挪不开眼。她只觉得自己更渺小了,因为她什幺都不懂。
由化妆师、造型师精心打扮出来的形象、佩戴的昂贵的首饰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额外的自信。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美,只觉自卑得像要把后背弓起来,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
薛世绅陪着她,大方地把她介绍给朋友。
林巧儿根本不知在这种场合里要说什幺话,她只能维持脸上的微笑,客道地与人握手问好。
不知过了多久,那笑容几乎变得机械起来。她看着薛世绅与别人谈笑风生,似乎是她永远都学不来的洒脱。
她时不时分心,便会去打量会场里的其他女人。
她们都穿着优雅,透着高贵的气质。林巧儿羡慕的不是她们身上昂贵的衣服首饰,她羡慕她们眼中的那种自信。
那种自信来自于家庭,或是来自于自己的事业。
她们自如地举着一杯香槟在人群中游走,她们与男人聊事业聊艺术,一点都不逊色。
她们大方地在林巧儿面前与薛世绅闲聊、谈生意,拿捏着恰当的话语与距离。
林巧儿想到孙百合,这是她一直在孙百合身上看见的自信,是她一直想要习得、去拥有的自信。她的目光里透着羡慕和敬佩。她觉得自己只是丑小鸭,她根本无法与她们相比,因而愈发胆怯。
薛世绅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的气势和光芒太耀眼,足以笼罩身边的人。
林巧儿好奇地打量周围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沈雨馨。她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赶忙镇定下来。
沈雨馨的悲伤也没有掩盖她的美丽,她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有忿忿的不满和不甘心。
林巧儿不敢再去看她的方向。她本就觉得不合适,在他们公布取消婚约新闻的当晚就与薛世绅一同出席,就算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似乎也不合适。
薛母显然也是这幺想的。
她遇见林巧儿的时候,用她那傲慢的贵妇人的眼神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林巧儿羞愧得把头低下去。
薛世绅没有与母亲久谈,他们简单问好,他正式把林巧儿介绍给母亲,还说了许多好话。
薛母才冷冷地同她握了握手。
薛世绅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身影,欢快地把她拉了过去。“比安奇先生,”他与他握手,“我要向你介绍我的女友。”
比安奇转过脸,他那大大的高鼻子上嵌着一双蓝眼睛,流露出温和的目光,“薛先生,你好。”
“这是比安奇先生,伦巴赫私人美术馆的馆长,意大利人。”他向林巧儿介绍道,然后又转向比安奇,“这是我女友,林小姐,她是很优秀的画家,而且意大利语很流利。”
“哦,很高兴见到你,林小姐。”比安奇显得很惊讶,用意语向她致意。
他那标准的意大利人长相让林巧儿回想起在米兰的时光,她不由得微笑,也用意语说,“我很荣幸,比安奇先生。”
他们又用意语说了几句,林巧儿难得觉得有些自在起来。她的笑容逐渐欢快。
薛世绅温柔地看着她,看到她的笑,他的柔情更为宠溺。
比安奇笑着用英语问,“薛先生,我们这样把你晾在一边很不礼貌。”
“不会,”薛世绅摆摆手,“她说意语的样子很迷人,我不需要听懂,只要看着她就足够了。”
林巧儿的脸微微泛红,甜甜地对他笑笑。
“你们先聊。”薛世绅说了一句,去陪母亲。
林巧儿便与比安奇继续聊下去,比安奇一直夸她意语流利,她心中有细微的快乐,那少得可怜的自信好似一点点在废墟中重新构建起来。
“林小姐学了多久意语?”
“一年左右,在米兰。”
“是吗?”比安奇很惊喜,“那可真是了不起。”
“那时候在米兰学习画画,我觉得有很多收获……”
他们聊得格外愉快,听完她的经历,比安奇轻声问,“你知道我管理着一家私人美术馆,对吗?不知林小姐是否有兴趣带我看看你的画作?”
“哦,当然。”她的脸又微微泛红,“我很乐意。”
比安奇掏出他的名片,“请一定与我预约时间。我很想带你逛逛我的美术馆。”
“伦巴赫美术馆的展我一直都很喜欢。”
“很荣幸。”比安奇微微弯腰,“我没有在这里遇见过意语如此流利的艺术家,林小姐,我希望我们保持联系。”
“好。”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你的画作,薛先生先前就给我展示过一些,我觉得……”
“他给你看过?”
“对,我觉得我们可以有很多方面可以合作。”
林巧儿略带诧异地看他。
这时有人来请比安奇先生,两人简单道了别。林巧儿忽然就孤零零地站在了原地。她看看四周,想像刚才那些女人一样,娴熟地与人攀谈。
看似简单,她却知道自己学不来。
她并不是因为挽着薛世绅的手臂就得到了这个世界的入场券。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本去融入这场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