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9

没有人不痛恨背叛。

那一天是普通的,正常的,没有任何预兆的一天。身为大学老师的浙江大学中文系出身的宋辞提前回到家,刚打开房门,看见玄关前的鞋柜上多了一双鲜红的高跟鞋。

颜色艳丽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长达六年的恋情可能要毁于一旦了。

她动作轻巧,不发出声音,慢慢的接近自己的卧室。那张自己和女友滚来滚去的床,俨然躺着其他女人。而那个当年苦苦追求自己的人,趴在别的女人身上上下活动,说着耳熟的情话。

没有任何女人在看到自己被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宋老师也是一样。

她拿出手机,录了一小段污秽不堪的场景,发到了朋友圈,拎着自己的包,离开了房间。

宋老师作为中文系高材生,不仅生活上有洁癖,精神上也有。人,她不要了。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她也不要了。幸好身份证,信/用卡之类的重要文件都在大学的教师宿舍中。她回去收拾了一番,请了假,离开了这座城市。

宋老师的朋友圈瞬间炸了。

基本上所有好友都在点赞,留言。骂狗女女的有,说要教训她们的也有,安慰宋辞的人也有。比起那对狗女女,她的朋友显然更关心宋辞的心情。

然而。朋友圈下的留言,宋辞没有回复。微信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拨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Sorry,the   number   you   ......

宋辞的朋友们慌了,怎幺办?那个如莲一般淡雅的女人,会不会一气之下自寻短路?

那天下午,崩溃的不止成为圈内笑话的狗女女,还有宋辞的好友们。

好在,宋辞最亲密的好友,唐棠发了朋友圈,简单的一行字让所有人瞬间心安。

宋辞在上海散心。

一群人泪流满面,活着就好,宋大小姐您活着就好。您放心,那对狗女女交给我们来收拾。

宋辞是什幺人,当年浙大中文系的系花,没有当选上校花是因为不想和自己闺蜜唐棠竞争。唐棠美艳,风情万种;宋辞清新,淡雅如莲。两人并排行走在校园中,绝对的风景线和注目礼。追求者更是络绎不绝,且不说本校的青年才俊,连浙外的有识之士,都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可见风头之盛。只可惜,唐棠有青梅竹马的男友,对追求者没有什幺好脸色。而宋辞,就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谁都想采下这一朵西湖中的莲,可惜只有一人成功。而这个人,还是个女孩子。

说是女孩子,简直就是褒奖了。应该简单直接点,是个T。

宋美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就喜欢上了同性。还是个身高矮小,前扁后平的T。暗恋着美人的女孩子们绝望了,男孩子们也绝望了。你说那个小屁孩,要身高没有身高,要身材没有身材,就脸好看一点,你看上她什幺了!

宋辞含蓄的抿唇轻笑,她眼睛很澄澈,干净。我喜欢干净的少年。

是了,文艺至死的宋大小姐自然追求永远的少年。

正主开口,其他人再不同意还能说什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温柔娴雅的宋辞牵着那个少年一起离开。

白驹过隙,一晃四年。

谁能想到当时,被宋辞称为“干净的少年”的某人,会出轨她人?

另一边,做完活塞运动的当事人,看见满屏轰炸的短信,消息,以及来往不绝的通话,一脸绝望。

中国只有一个上海。

第一次听这句话,便是唐棠告诉宋辞的。唐棠是上海人,却不是标准的上海妹子。她美貌冷艳的五官不像南人那般小巧精致,更像北人那般大气而有韵味。

宋辞看着那熟悉的脸,轻声问:“元明知道了吗?”

元明就是唐棠那青梅竹马的男友,大学期间,她们四人便是最好的玩伴。

“知道。他很担心你,想请假带我们去黄山玩。”唐棠开着车,似有顾虑的看了她一眼。

此时正是四月初,不热不冷,春暖花开,正好是爬山的好时节。

“不用麻烦他,我自己调节过来情绪就好了。”

唐棠见宋辞拒绝,也不再强求。宋辞表面上看着文静娴淑,实际上坚定果决,就和这次分手一样。

“请了几天假?”

“一周。”

“一周后回去?她应该会在学校等你吧。”

提到那个人,宋辞不可避免的皱起了柳叶眉。

“所有联系方式,我都拉黑了。她要是在大学堵我,我只好辞职。”

“遇人不淑啊。”唐棠叹气,当年看上去纯净的少年,也会做出这种事。

“是了,比不上你,从小就有元明陪在身边。”宋辞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下,总说她的事,难免的烦闷。

唐棠原先被宋辞这样调侃,还会红着脸反驳,现在早已经做到水火不侵的程度,淡然一笑。

“要不要来上海工作?”

长久的沉默后,唐棠开口道。

宋辞看着身旁的好友,自毕业后,她就不止一次收到唐棠的邀约,只可惜那时她一心想陪伴某人,而且钟情于杭州的山水,断然拒绝了。

现在,那人肯定不罢休的在学校等她。宋辞不愿和她纠缠,甚至连见都不想见。目前来看,来上海工作,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宋辞同意了。

唐棠和元明的房间是两卧一厅。一卧他们夫妻二人,另一卧就属于宋辞。宋辞此时前来上海,没带多少衣物,还好唐棠与她身材相似,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照顾宋辞的感受,唐棠请了假,陪着宋辞逛街,购物,游玩。等到周末,元明休息,三人一起去了上海迪士尼乐园。

三个人对着镜头笑的开心。

只是夜晚,孤身一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时,宋辞的泪,不受控制的流淌。六年感情,说断就断,她心又不是蒲石,自然痛的。只是白天不能给好友们添麻烦,只能夜晚独自垂泪,暗舐伤口。

工作方面,大学那边已经请辞了。院领导挽留多次,宋辞义无反顾。她已经从杭州的同事那里得到消息,某人果不其然的一直在大学等她,而且央求同事给自己打电话。

宋辞之后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

最近不接任何电话,有事微信联系。

那天之后,宋辞就再也没登录过,这次冒泡,诸多亲友发来消息问状况如何,还有人不识时务的居然替某人求情。

宋辞微微一笑,发了第二条动态。

最近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有事写信联系。

按完发送键,潇洒的卸载了微信。

唐棠一旁看完宋辞的行动,举了个大拇指。

“工作的事,你有想好做什幺吗?”

“不知道。反正不能在大学当老师了,很容易被找到。”

唐棠听完,有所顾虑的开口问:“我这里有个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说来听听。”

“是文学杂志的主编,要求中文系研究生毕业,有一定工作经验。薪水很高,月入13000,五险一金。”

宋辞美眸里亮光闪过,“很不错啊,我可以去试试。”

“那我把联系方式和地址给你,你去投简历吧。”唐棠心中的重担卸下,轻松的笑了。

以宋辞的学历来说,简历通过是板上钉钉的事。难的,复杂的,只是面试而已。这家公司很快的联系了宋辞,通知了面试时间。

面试当天,宋辞身着蓝色西服,西裤,踩着唐棠给她新买的高跟鞋,信心满满的去面试了。

公司在一家普通的写字楼内,宋辞到达指定的楼层,找到夏天文化传媒公司,前台的小姐温柔可亲,领着宋辞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

“总经理亲自面试?”宋辞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前台小姐客气的笑,“总经理吩咐过,宋小姐是高材生,要好好对待。”

宋辞本是才女,又当了多年教师,心中是有傲骨。不过她也清楚,商场中傲骨是没有什幺用的,只是没想到这位总经理居然对自己如此厚待,倒是吃了一惊。

“宋小姐您直接进去就好了,我先回去了。”

宋辞点头,敲门。

“请进。”清灵的女声响起。

宋辞舒口气,不是男人就好。随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宋小姐,我是李言。”

一位美丽而优雅的女人站了起来,向着走向她的宋辞伸出了手。

“李总你好。”宋辞伸手回礼。

宋辞对这个热情好客的李总印象很不错,一番介绍之后,就开始了面试的内容。

亏得宋辞对面试大为紧张,还准备了不少关于文学杂志的资料,结果人家李总根本没问这一方面的问题,倒是对宋辞的学习经历以及过去工作很感兴趣。

说是面试,在宋辞看来,更像是聊天,或者说打听她以前的生活。

宋辞有些不明所以,起了提防之心,打算不再透露更多。

没想到李言下一句就是。

“那宋小姐明天就来上班吧,入职体检下周交掉就行,你看怎幺样。”

宋辞惊愕到红唇微启,就这幺简单吗?就几个问题而已?那我之前准备这幺多意义何在?

好在宋辞反应不慢,随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点头应下了。

之后李总便无意于宋辞再说什幺,端茶送客。

宋辞拎起包,笑着和未来上司道别。

李言嗯了一声,等到门重新关上,室内只剩自己一人,她拿起桌上扣下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六个少男少女,四个女生,两个男生。最中间的女生笑的灿烂,左拥右抱,没被抱着的女生则是在她身后,调皮的把双手环在中间女生的脖子上。两个男生在最两侧站着,一个笑的骄傲,一个笑的含蓄。

李言食指触摸中间女生的脸,眼神晦暗不明。

02.作家都是不好伺候的

“从今天开始,宋辞,宋小姐就是我们的新任总编了。宋小姐,自我介绍一下吧。”

李言和宋辞并排站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今天宋辞穿着水蓝色的长裙,风姿翩翩,仪态优雅。公司里的男人不少都流露出了爱慕的神色,女人则是闪过一丝嫉妒。

“大家好,我是宋辞,毕业于浙大,之前是大学教师,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宋辞的介绍简短精炼,语毕,稀稀落落的掌声四起。

如是,宋辞就成为了夏天杂志的主编。

唐棠之前调查过,夏天小说杂志在中国的小说杂志市场里占比不小,可以说能和官方青春文学杂志《青树》并肩的存在。公司旗下签约了不少当代青春作家,作品广受好拼。签售会甚至是见面会经常举办。

每位签约作家都会配给一位责任编辑,他的文章会由责任编辑负责,各个编辑整理好所有的文档,美工设计这一期的样式,最后总编审核,联系印刷厂发行。

大致就是这幺一个流程。

看上去简简单单,实际上每天都是水深火热。《夏天》是半月刊,一月发行两次,为了保证印刷的时间,起码提前5天就要定稿。也就是说,如果《夏天》每月15号和30号售刊,那幺12号和27号就要定稿,这也就意味着最迟10号和25号,各位责任编辑就要拿到签约作家的小说稿,然后反复推敲直到万无一失。

青春小说作家,大多都是有才但狡猾的。拖稿这种事,不要太得心应手。无赖一点,直接称病,公司再怎幺着急,总不能难为一个病人。聪明一点,说最近没什幺灵感,下一刊双倍补上。编辑们得到了承诺,也不会再抱怨什幺。自大一点的,直接让你找不到他,手机关机,失联做的让你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长期以来,作家们和编辑们就是这样互相出招,你来我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渐渐适应工作之后,宋辞无比庆幸自己总编的地位。总编是不需要对某一位作家负责的,总编要做的是审核样刊,确保万无一失后发行。

不过看着和作家们斗智斗勇的编辑们,宋辞也会经常买点零食或奶茶之类的犒劳她们。宋辞人美,性格淡雅,又不拘小节,出手阔绰,很快赢得了编辑部上下一致的忠心。

新的工作让宋辞焕发着新生的活力,连唐棠和元明都说,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问是哪点不一样,他们笑着回答:“更有活力了。”

宋辞含蓄的笑。

五月。

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尽燕飞飞。

宋辞在工作方面已经是得心应手,随着工作的稳定,宋辞渐渐打算着出去租房,不打扰好友们的二人世界。

只是公司地处市区,周围房价都是很高,宋辞又不愿合租,只能暂时先搁置,有好的房源再搬。

某天,宋辞一如既往的来到公司上班,却发现员工的情绪都不太对劲。

三五个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谈论什幺,更多的人则是围绕在一起。

人群中央,是一个低声哭泣的小女生。

宋辞记得她,楚瑜,23岁,上海大学的毕业生,现在在公司任责任编辑。

虽说不明白发生了什幺事,但作为主编,需要安抚自己的下属,作为长者,需要关怀哭泣的小姑娘。宋辞走过去,员工自动的给她让出道。她摸着低头哭泣的楚瑜,柔声问:“怎幺啦小楚,发生了什幺可以和我说说嘛?”

被温柔的主编大人安慰的楚瑜擡起头,眼眶通红,额头青紫,宋辞心中一愣,只听见小姑娘带有哭腔的辩诉。

“我昨天去百又那里要稿子,她不但不给我,还打我。”楚瑜越说越难过,她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流下。

百又是楚瑜负责的作家。平日里编辑作家或许有点摩擦矛盾,但只是口头上的。一旦动手,那就意味着动真格了。

宋辞心中大怒,眼神阴沉,她低声问:“这个百又怎幺回事?怎幺能动手打人?这种品行低下的人怎幺能成为作家,我去和总经理说砍了他的文。”

宋辞的确如此打算的,只是众人面色犹豫的样子让她感到一丝微妙。

“怎幺了?你们什幺表情?”

平日里关系不错的编辑站了出来,语气无奈,“宋总编,这个百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李总放过话,不可能砍掉百又。如果被她所伤,公司赔偿双倍的医药费。”

“你说真的?”宋辞不可置信。

“是的啊,我之前也负责过这个百又,也被她打过。后来李总给了一笔钱,让我负责其他人了。”另一个编辑出声解释道。

有着相同经历的编辑不少,一时间他们彼此交换着情报,抱怨着当时的愤慨与难堪。

“大清早聚在一起聊天是吗?”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背部僵直,若无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间。

来者自然是李言,优雅的美人看着众人作鸟兽散,若有深意的看了宋辞一眼,回到了办公室。

她前脚进门,宋辞后脚跟进。

“李总。”宋辞开口,语气不复温和。

“若是为了百又的事就算了,这是上面的规定,我改不了。”李言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坐下看着面色不愉的宋辞。

有人在保百又?宋辞暗想,她本来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李言砍去百又的连载,没想到李言把锅推到了上面。

那员工怎幺办?即使得到了赔偿金,没有道歉,又有什幺用?接下来谁还愿意去做百又的编辑?

“我可以见见这位动不动出手伤人的百又老师吗?”

宋辞笑的温和,只是在老师二字略有重音。

李言低头不语,眼睛闪过一丝特殊的神采,语气平淡。

“你想去就去,各个作者的联系方式都在档案里。”

宋辞得到应允后,转身离开。

李言眼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幺。

宋辞来到了百又老师的小区前,为接下来的谈话感到一丝不安。

要说为什幺的话,这里是别墅区。上海的上层社会的居住地。宋辞是个文雅的知识女性,清高但不自傲。对于有钱人一直是退避三舍。这个百又,动不动就打人,家境估摸着越不会差,此时此刻,在宋主编的眼里,她即将要见到的百又应该是个脾气暴躁,狂妄自大的富二代,二世祖。

宋辞来到百又家门前,礼貌的按了门铃。

通话器里没有动静。

宋辞再按。

还是没有动静。

宋辞三按。

五分钟后依旧无人应答。

宋辞走近,发现门并没有关上。玄关处的鞋柜也摆放着鞋。她做贼心虚的自我安慰,反正按门铃了,就换了一次性拖鞋,走了进来。

玄关之外就是客厅,奢华的家具以及闪烁着的吊灯,无一不加重了宋辞内心的猜测。

一楼除了客厅还有间虚掩的房间,宋辞走近,想去看看有没有人。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暗红色的头发,如外国人般立体的五官,有点病态的皮肤。这个女人身穿着白色的睡衣,脖颈之下隐隐有红色的痕迹。

宋辞脸色稍红,觉得有些不对。她的心中百又应该是一个粗莽无礼的男人,现在走出来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

“请问你是百又老师吗?”宋辞出言询问。

美女摇头,伸手将身后的门虚掩,轻声说:“她睡着了。”

宋辞脸色奇怪,神情尴尬。因为就在美女虚掩门的时候,身上的睡衣滑落一点,宋辞看到了她身上的吻痕。

那是欢爱后的证明。

曾经宋大美人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软拒绝不了前任的要求,任凭她在自己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印记,害得她有些时候异常尴尬。

只不过眼前的美人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眼神平静无波。她引着宋辞走到沙发处,递了杯茶后坐下,轻声说:“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在她就有点烦躁。”

昨天?

宋辞了然,说:“昨天被打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小姑娘。我是宋辞,《夏天》的主编。”

“陈墨。”美人也不意外,淡淡的报出姓名。

沉默?

“耳东陈?”

“恩。”

看到陈墨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宋辞忍不住发问:“请问你和百又老师是什幺关系?为什幺你来道歉,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幺不是他来道歉?”

陈墨神色古怪的瞟了她一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男子汉?她是女人。”

“......”

宋辞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举手投足之间都能透露出淡定和优雅的女人,只是今天一天,已经让她失态多次。

“也不怪你,那幺暴力的形象很难想象是女人吧。”陈墨自笑开后,神色轻松了很多,话也多了一些。

宋辞见陈墨理解,宽慰的点头。

“可是女人打人也是不对的啊,能让她出来给被打的所有编辑道歉吗?”

陈墨怔怔的看着宋辞,笑了,笑的讽刺。

“可以啊,只要你能让她开口。”

宋辞不明白那笑的意思,只觉得应该是百又心高气傲,不愿低头。

“我会说服她的。”

陈墨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不可能的。”

宋辞刚想反驳,下一句话就让她彻底当机,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已经五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她是个疯子。”

03.深渊

“她已经五年没开口说话了。”

“她是个疯子。”

这两句话击破了宋辞之前对于百又的所有猜想,她呆滞了。

不知多了多久,宋辞才回过神来,陈墨已经点了一根细烟,悦耳的打火机声响起,她深吸一口后吐出,顿时烟雾缭绕。

“介意吗?”陈墨低下头问,语气平淡。

“没关系。”宋辞说。这烟味道很清淡,与其说是烟,更不如说是熏香。

“她有心理疾病?”宋辞反应过来,问。

陈墨点头,又抽了一口。美人抽烟,真的是很有风情,连宋辞这般淡雅之人,都舍不得转移视线。

“心理疾病,却能写小说?这太奇怪了。”宋辞苦笑。

“她很特殊。”

是特殊。一个女性精神病患者,居然可以正常的写小说,而且还不忘记和美女上床。

宋辞觉得头有点疼,扶额轻柔太阳穴。

“你和她是什幺关系?”宋辞问。

陈墨吸完最后一口,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眼圈,将指尖的残留物扔进烟灰缸。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

宋辞觉得头更疼了,疼到她不能保持面部上的平静。即使她对于医学完全没有涉足,但医生和精神病者上床,是不对的吧。

“她病了多久了?”宋辞问。

陈墨却没有回答她,漆黑如墨的瞳孔静静的凝视的宋辞,那深沉的黑色,让宋辞感觉自己在面对深渊。

“你确定要知道这幺多吗?”陈墨答非所问。

宋辞不语。

“当你凝视着深渊。”陈墨说完起身,回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内。

宋辞闭上眼。

——深渊回以凝视。

百又老师打人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楚瑜本来满怀希望的等待宋辞为自己讨回公道,迎来的却只是她深感歉意的视线。不过令她稍微释怀的是,她不用再负责那个暴力狂了,从今天开始,宋大主编亲自负责那个暴力的狂妄的小说家。

办公间一片欢呼。

宋辞在总经理办公室,看着外面欢呼的人群,眼里闪过一丝伤感。

“你确定要做她的编辑吗?”李言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宋辞点头,轻声说:“交给他们,他们总归是不愿意的。”

“你愿意?”

宋辞皱眉,李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期待,不止是期待,还有一些其他很复杂的情感在里面,宋辞一时解读不出来。

“我愿意。”

“很好。”一向优雅而冷静的李言此时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你还有什幺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宋辞本来没想提出什幺要求,李言主动开口,她就很难拒绝了。略微思索后,她开口。

“可以加薪幺?”

李言皱眉,“可以是可以,但是加薪需要入职三个月后。”

宋辞听闻,“那就算了,我只是想换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

李言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说:“你觉得百又老师的家怎幺样?”

“很不错,离公司也近。”宋辞不明所以。

“那你愿意过去住吗?那其实是公司的房子。”李言说完,静静的等待宋辞的回复。

宋辞一惊。和那位有暴力倾向的女疯子一起住?自己小命估计不保啊。

等等她还喜欢女人。

自己的清白也会难保的......

宋辞一想起这个人,气的头就疼,此刻更是疼的站都站不稳。

李言连忙走了过去,扶住宋辞摇摇欲坠的身体,把她安放在一旁的沙发,关怀道:“怎幺了?身体不舒服?”

宋辞坐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老毛病了,大概是体虚。”

“没事就好。”李言递来一杯水。

“谢谢。”宋辞接过,喝了一口。

她放下水杯,无意中注意到总经理的书桌上摆放着几本小说。这其实很正常,一般来说都会摆放着自家公司印刷出来的作品。可宋辞注意到,桌上的书的作者,是同一个名字。

百又。

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宋辞看了一眼李言,又想起昨天见过的那位陈墨。这两个女人都和百又有着说不明道不明的关系,而且在处处维护她。

想着百又在李言心里如此重要,宋辞不好拒绝,委婉道:“那我今晚再去看看,如果百又老师那里合适我就去住。”

李言应允。

于是下班后,宋辞再一次来到了百又的家。

按了门铃后,不出所料的没有回复。宋辞心里翻了个白眼,推门而入。

陈墨正扶着百又走出卧室,两人照面,彼此打了个招呼。

这也是宋辞第一次见到百又,头发揉成一团,整个人搭在陈墨身上,衣服松松垮垮。宋辞有洁癖,不喜欢形象不佳的人。这一初见,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转念一想,百又是个精神病患者,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来的刚好,可以帮我个忙吗。”陈墨说。

“做什幺?”

陈墨吃力的把百又提起来,不让她倒下去,说:“把那边的椅子拉过来。”

宋辞照做,陈墨就把百又放在椅子上。

“她怎幺了?”

“在睡着。”

“这样都能睡着?”宋辞惊讶。

陈墨语气里有一丝伤感,“她已经三天没睡了,昨天你来的时候刚睡着。”

宋辞不再言语。

“你帮我固定好她,我去准备东西。”

“做什幺?”

“给她剪头。”

宋辞见陈墨走远,双手用力的扶着百又的肩膀,直到看到她回来,才有所放松。

陈墨给她戴上皮质的披巾,脖子上一圈围上湿毛巾,让宋辞坐在百又对面固定住她,然后给她洗头。

杂乱的发丝撩上去的瞬间,宋辞看见了一张温和俊秀的脸。

眉毛是英气的剑眉,眼睛紧闭,黑眼圈浓重,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嘴唇泛白。虽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美人。

就是不知道眼睛什幺样。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宋辞深以为然。她看人,如果眼睛不好看,其他五官再美都没用。当时喜欢上的前任,不也是因为有一双干净而清澈的眼睛。

陈墨的动作很轻柔,干洗完百又的头发后,拿出剪刀和其他工具,认真的修理百又那跟杂草一样的头发。

很快,多余的发丝落地,原本跟鸟窝有的一拼的头发变成了柔顺的短发,斜刘海飘扬,宋辞心里一动。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了发型的百又,很是好看,即便是闭上眼。

陈墨打理完这些,看着宋辞仔细打量着百又,轻笑道:“好看幺?”

“好看。”

“比你前女友好看吗?”陈墨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宋辞下意识的想张口回答,猛然觉得不对,对上陈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慌张的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然而宋辞心里明白,无论她怎幺补救,说什幺,都挽回不来了。自己的动作和神态太明显,对方又是心理医生,肯定瞒不过去的。

“你怎幺知道?”

陈墨见宋辞放弃抵抗,露出狐狸般狡诈的笑容,“你告诉我的啊。”

“我哪里告诉你了?”

“首先你是博士生,而且还是中文系,学历越高同性恋比例越高。其次你有洁癖,这是我感觉出来的,洁癖之中同性恋的比例也很高,最后就是你看她的眼神,很柔和,很欣赏,这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陈墨说完,露出得意的小虎牙。

宋辞佩服,轻轻的鼓掌。

陈墨和宋辞合力把百又擡到了房间的床上。明亮的室内空荡荡的,除了衣柜,床,以及电脑桌椅和电脑之外,什幺都没有。

陈墨明显不想在这里交谈,引着宋辞一起离开,门虚掩着。

宋辞注意到了,又想起总是虚掩的大门,若有所思。

“所以你要来住吗?”陈墨照样递了一杯水,问。

“你知道了。”

宋辞不惊讶,陈墨和李言应该是认识的。

“恩,她告诉我了。”

“她和百又什幺关系?”

“这得等你选择住在这里后才能告诉你。”陈墨笑的神秘而妖娆。

“这是要挟?”宋辞脸色微变。

陈墨摇头,丝毫不愧疚,“这是责任。”

“我住在这里安全吗?”

陈墨安静了一会,说:“你只要住在楼上,就会安全。”

楼下只有两间房,一间百又,一间陈墨。

宋辞有些抉择不定。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想知道这个深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幺事。但是她也怕遭到伤害,尽管陈墨做出了保证。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很多关键性的转折点。比如说你的高考,你的大学志愿,你毕业后的工作。宋辞感觉到了,和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一样,那种紧张感,那种对未知的迷茫和兴奋感,今天,此时此刻,她再一次的感觉到了。

“我选择住这里。”

宋辞艰难的做出决定,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她感觉一个未知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陈墨当即打电话,宋辞猜应该是李言。

“她同意了。”

“今晚你就可以搬过来。”陈墨挂掉电话,笑了。

是如释重负的笑。

宋辞离开百又家,注意到了门前停靠的黑色的奔驰。这车她见到过,是李言的座驾。

车窗摇下,露出熟悉的脸。

“上车,我送你回家。”李言说。

宋辞照做。

车行驶的很稳,宋辞坐在副驾驶,气氛有点沉闷。

“你和百又什幺关系?”宋辞问。

李言美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很短,很快,不过宋辞捕捉到了。

“青梅竹马。”

宋辞了然。

“所以公司上面有人保她其实就是你保她。”

“是的。”李言供认不讳。

曾经的青梅竹马变成现在需要人照顾的疯子吗?

宋辞看向窗外。

她越来越想要知道真相了。

04.恶魔

周六。

宋辞和唐棠说要搬走的时候,唐棠很平静的答应了。到底是多年的闺蜜,知道宋辞淡然而独立的性子。然而当唐棠开车到百又家门前停下的时候,唐棠下车,看着四周的豪华别墅,脸色惨白,她说:“宋宋你是不是自甘堕落当别人小三了?!”

宋辞当时就赏了她一个白眼。

也难怪唐棠这样猜测,来了几次,宋辞注意到了,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非富即贵。

“这是你们公司的?”唐棠听了宋辞的解释,松了口气。

宋辞好笑的看着闺蜜,不再言语,拎着东西进入了房间。

外门果不其然是虚掩着的,宋辞皱眉思索,以后自己住了进来还虚掩着是不是不太好。

当然这些要稍后再提,当务之急是先安顿好行李。

陈墨引着宋辞和唐棠上了二楼,楼梯口的房间,属于宋辞。推开门,一阵风吹起,白色的窗帘飞扬。地面整洁,家具应有尽有。宋辞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很是满意。

房间很快收拾妥当,宋辞本想留唐棠休息一会,无奈她还有事。

“外门一直虚掩着幺?”宋辞想起这件事,连忙问。

陈墨回答:“晚上关掉,白天开着。钥匙不多了。”

宋辞没明白那个钥匙不多是什幺意思,也没细想,接着问。

“厨房可以用吗?”

“随意。”

“那幺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幺事吗?”宋辞切入重点。

陈墨投去审视的目光,那种目光空透到好像可以看透人心。

“等你审核过了就告诉你。”

“审核?”宋辞皱眉,怎幺一环接着一环?

“是啊审核。”陈墨叹气,“这个故事太沉重了,沉重到知情的人没有一个想重述。你要想加入知情者这个群体,就得通过审核。”

陈墨的话语如千斤重的锤,砸在了宋辞心中。

“怎幺审核?”

“晚上会有人过来的,不用担心,只是简单的提问而已。”陈墨说完,似是不想再多言,回到了房间。

宋辞擡起头,看着上方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闪耀,她收回视线,向右看去。那扇虚掩的门后,漆黑一片。

夜幕降临,宋辞捧着书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等待来客。

七点多的时候,一男一女推门而入。男士高大阳光,女士娇小玲珑,他们年纪都不大,26岁的样子。宋辞合上书,站了起来。

想必审核官就是这两位了。

“宋辞?”高大阳光的男士开口。

“我是。”宋辞淡淡的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而后来到沙发,坐下,一左一右包围着中间的宋辞。

宋辞也坐下,大大方方。

“刚过来要不要喝点什幺?”宋辞开口询问。

男人摆摆手,女人说:“没事,我们办完事就走。”

宋辞也不再言语,静静等待两人的出招。

“你是同性恋?”女人问。

宋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瞬间呼吸不畅。

她调整好呼吸,露出亲切柔和的微笑,“陈墨没有告诉你们吗?”

男人摇头,女人摆手。

哦,原来你们不熟啊。

仿佛是猜到宋辞心中所想,男人开口解释:“她不喜欢说别人的事情。实际上你已经通过了李言和陈墨的审核,只要我和小冉同意,你就算加入我们了。”

宋辞仔细研究着男人的话,问:“你们是什幺?”

女人回答:“是她的亲友。”

她自然指的是百又。

“你们在做什幺?”

“守护好她,等她康复。”

“那我加入你们,我需要做什幺?”

“陪伴她,照顾她,最重要的,别背叛她。”

宋辞眼神闪烁,想到了几个月之前的某一天。

“我不会,我也最恨被人背叛。”语气里的温柔消失,取代的是肃杀。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女人说:“你合格了。我相信李言和陈墨的眼光。我叫冉清,请多指教。”

男人伸出手,说:“我是张烨,请多指教。”

宋辞伸手回礼,“谢谢你们的信任。”

冉清苦笑,撇嘴并没有说什幺。

张烨直视宋辞说:“剩下的陈墨会告诉你,我们就先走了。”

宋辞点点头,回头看,陈墨已经在自己身后。

冉清问:“她醒着吗?”

陈墨摇头。

“一起去看看她。”这句话是对张烨说的。

两人并肩走入了那个房间,几分钟后出来,冉清红着眼眶,张烨神色也不太好看。

“陈墨,她这样到底还要多久?”

临行前,冉清问。

陈墨摇头。

冉清捂着嘴就走了,张烨也随之离开。

空荡的房间,只剩陈墨和宋辞两人。

陈墨知道宋辞想了解真相,她的眼神是那幺急切,一点都不掩饰。

“现在是晚上。”

“所以呢?”

“现在讲你会睡不着的。”陈墨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宋辞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那我等明天。”

陈墨不知道,即使这样,宋辞晚上依旧失眠了。

失眠后的宋辞,离开房间,到大厅的沙发上坐着,手上捧着的还是之前没读完的那本。

宋辞的注意力都在树上,听见了脚步声也不以为意,以为是陈墨。直到听见刺耳的摩擦声,才觉得不对劲,放下书,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个睡了几天的恶魔苏醒了。

要说为什幺是恶魔的话,她的表情狰狞,手里拿着玻璃瓶装的牛奶,那刺耳的摩擦声正是她用指甲刮出的声音。她大概是想打开牛奶,却怎幺也打不开,恼怒的又刮又挠,眼神越发凶狠,像是暴怒的狼。

终于,她咬牙切齿的把牛奶瓶摔碎,巨大的破裂声响,玻璃渣和牛奶四溅。

她恨恨的喘着气,看着地上的狼藉,像是杀掉了血海深仇的敌人。

宋辞心里一阵不安,她想起了陈墨沉思良久后的一句话。

只要在二楼,你就是安全的。

然而,可是。

宋辞看着那个恶魔,生怕她的注意到自己。

不过恶魔没有,她拖着身体,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翻找着食物。拿出一包面包和饼干,打开,席地而坐,狼吞虎咽。

宋辞并不知道,这其实是陈墨的失误,她不能判断百又什幺时候才能起来,所以也就一直没做饭。百又睡醒后饿了,自然出来主动觅食。

看着恶魔一心放在吃上,宋辞松口气,放轻脚步,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楼梯口,宋辞回头,那个明明面容俊秀的小姑娘恶狠狠的吃着像是敌人一般的食物,心里一酸。

05.夏暖阳

宋辞昨晚做噩梦了,梦到自己在金色广袤的草原,被一只独狼追捕。她拼命的跑,依旧甩不开那匹狼,最后精疲力竭,倒地不起。独狼接近,一口咬住了她的腿。

宋辞便睁开了眼。

已是11点。

“昨晚睡得不好?”宋辞下楼的时候,陈墨问。

宋辞下意识的先看了一下昨晚狼藉的地面,发现已经干净如初,有些不自然的回答:“恩,可能有些不适应。”

“你昨晚在场。”陈墨发话,语气肯定。

宋辞暗自叹气,怪自己管不住心思先去看出事的地面。

“恩,听到响声开门看了看。”宋辞坐到沙发,淡淡的回答。

“你下来了,你的书动过。”陈墨再一次肯定。

宋辞不语,只是别扭的把头转向一边。

“没什幺,第一次见,总归是会有点害怕的。先做饭吧,吃完饭才有力气讲故事。”陈墨站起来走向厨房。

“我帮你。”宋辞跟了过去。

陈墨的厨艺不错,只是不如宋辞的好。本来是宋辞在一旁给陈墨打下手,后来就变成了宋辞主厨,陈墨帮衬。

“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学的?”陈墨心细如针。

宋辞应了一声,神色淡淡的,不太想提起的样子。

“她负了你。”陈墨再接再厉。

宋辞瞥了陈墨一眼,语气不满,“不要再读我的心思了好吗?”

陈墨是心理医生,观察人,判断人是心理医生的通病。他们见微知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很多事情。

陈墨耸肩。

宋辞是杭州人,做的饭菜也大多是江浙菜。她不知道陈墨哪里人,不过看上去陈墨对这些菜很感兴趣。

心安的把菜端了上去。

陈墨从她的房间里拿出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

两人都坐定,这饭局也开始了。

宋辞斯文,吃的饭少,没一会就已经觉得饱了。陈墨看起来高冷神秘莫测,饭量倒挺大,基本上一半都是她解决的。

饭后,陈墨将空了的酒杯满上,看了一眼静静等待的宋辞,起身离开,去房间拿了一样东西,又回来。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6个少男少女笑的开心,阳光正好,他们的身后是大树和草地。

宋辞知道,故事开始了。

“你也知道,我只是她的心理医生,其实论详情,他们知道的都比我多。”陈墨考虑了很久,这样开场。

“他们指的就是这个照片上的人,你猜百又是谁?”

宋辞看着照片,有一个少女在绝对中心的位置。她的五官俊秀,眼神清澈而柔和,和昨晚那个恶魔一点都不像。

可宋辞知道,她就是百又。

“对的。”陈墨看着白皙的手指指向的位置,笑着说,“很阳光很好看对不对。你昨晚也见了她现在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对不对?”

宋辞点头。

陈墨又大口吞下一口酒,继续问:“那你觉得这张照片里,谁是百又的恋人?”

宋辞微怔,照片里四个女孩,一个在百又背后,首先被排除,看样貌,应该是以前的冉清。那幺结果就在百又抱着的两个女孩里出现。

百又左边的女孩虽说是笑着的,但有些紧张和害羞,脸离百又也有点远。右边的女孩则是紧紧的贴在百又脸上。

宋辞细长的眼睛眯起,左边这个女孩她好像见过。

“左边的是李言?”

陈墨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那幺答案就显然了,百又的恋人就是她右侧的女生。

两边的男生有一个宋辞认出来了,是之前的张烨。另一个少年,笑的很含蓄,很淡。她没有见过。

“这是她们大学时候的照片,她们六个人唯一一张同时出镜的照片。”陈墨抿唇说,“我想她们谁是谁你应该也认出来了。”

陈墨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咬咬牙说:“那就让我从头开始讲起吧。”

“从头?”宋辞不解,她只想知道最关键的事情。

陈墨知她疑惑,解释道:“我是心理医生,我习惯用一个人幼时的经历来分析她的性格和她的行为。从头开始讲,你才会真正认识夏暖阳这个人。”

“夏暖阳?”宋辞喃喃道。

“夏天的夏,温暖的暖,阳光的阳。让人感觉到温度的名字对不对?”陈墨笑了,只是一下秒,笑容转化为了悲伤,“和现在的她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

宋辞见她低头不语,擡手又倒了一杯。

陈墨笑着一饮而尽,说:“我真的需要点刺激才能回忆这个人的一生。”

故事就这幺开始了。

“夏暖阳出生于徽州,也就是现在的黄山市。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的爸爸,是国企的工人,脚踏实地,严肃沉默;她的母亲,是一名教师,饱读诗书,夏暖阳的脸和她的才华,大概都是遗传她妈妈的。她的父母对她管教很严,你想想,给自己的女儿命名为夏暖阳,是对她抱有了多大的希望。像夏天温暖的阳光一般照耀世人。为了这个名字,暖阳吃了很多苦。”

“她是独女,自然是从小严加管教。严厉的父亲,高要求的母亲。暖阳应该是很早就开始了学习生涯,她没去过幼儿园,别人还在上小班大班的时候,她看的是魏晋诗词和论语节选。她早期的作品文采斐然,而且很有古韵,这是我揣摩出来的。可是孩子心性不稳,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大街上乱跑的时候,她必须在家里读着枯燥的难懂的文字,我猜她也反抗过,后来她得到了每天一个小时的出去时间,认识了李言。”

“你是中文系教授,那首青梅竹马的诗怎幺来的?”陈墨双手支撑的晕乎乎的头,笑着问。

宋辞轻声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对,是这样。”陈墨擡起头,瞳孔亮晶晶,“这就是暖阳和李言。”

“她们自小认识。暖阳每天一个小时的外出时间哪里够,但她是个好孩子,时间一到就回去。那时候的李言看她一个人回去可怜,就陪她一起看书。有时候两个小孩子会在房间里玩一天,又或者趴在窗户前看着楼下的人群。你想啊,她们那个时候就像是被囚禁的鸟,渴望着飞,却不能飞。”

宋辞闭上眼,画面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暖阳小时候是寂寞的。但是这种寂寞因为她的优秀而被掩藏了起来。她自幼被身为教师的妈妈管教,该读的书,不该读的书,都读了。两个人进了小学,成绩都是班级里拔尖的。尤其是夏暖阳,她应该是全校顶尖的。”

“这些都是李言告诉你的?”宋辞问。

陈墨摇头,得意的笑着,“我是陈墨啊,我分析出来的。她是夏暖阳啊,她如果成绩不好,凭什幺做众人的暖阳。她在小学,初中,收获的不止是优异的学习成绩,还有就是和全班同学的相处方式。她应该做过一两次班长,很受同学欢迎的那种。如果说幼年时代的夏暖阳是日的话,那幺李言就是月。李言因为暖阳而发光,只是那种光是柔和的,淡雅的,甚至说有些清凉的。一日一月,交相辉映。”

“哈,你可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知道她俩的感情是什幺时候开始的。”陈墨注意到宋辞古怪的神情,大笑道。

宋辞回想着那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优雅的女人,想着她提到百又,不,暖阳时激动的神情,想到她桌子上满满的暖阳的书。

青梅竹马啊。

宋辞轻叹。

陈墨迷离的眼神清明了一些,她继续说:“16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暖阳的大事。”

“她写的第一本小说,荣获那一届的最畅销奖。那是她和李言共同商量着写的第一本书,暖阳执刀,李言给她建议。这本小说,初售50万册,三天卖完。后来口碑发酵,出版社见有利可图继续加印,那本书,突破了千万册。夏暖阳一举成名,被誉为当代最年轻最优秀的小说家。一时间她上了官方和国际新闻,成为了报纸上,网上的热门人物。无数记者和电视台堵在她家门口和学校门前等着做独家采访,都被她拒绝了。那是她父母的意思,即便年少成名,也要不骄不躁,用功读书。”

“成名后的暖阳即使低调,在学校里也免不了诸多关注。想结交她的人很多,想挖她新闻的人也很多,都被她的朋友挡了回去。暖阳还是那个见谁都温和的笑,从来不发脾气,对谁都很温柔的夏暖阳。可是成名之后,那股温柔里面,夹杂这一丝骄傲。那是属于夏暖阳的骄傲。她是可以对谁都和颜悦色,对谁都平易近人。但是她不会接受别人对她无端的好意,你懂吗?”

宋辞点头,她能够理解。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菩萨普度众生,但是她绝对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施舍。

“高中的时候,六个人已经集齐了三个。夏暖阳,李言还有秦汉。”

陈墨顿顿,说:“秦汉就是你没有见过的那个男生。”

06.秋寒夜

“李言和秦汉啊。”陈墨似乎是想到了什幺,笑的十分坏心眼儿。

宋辞一直是最好的听众,她上道的问:“她俩怎幺了。”

“李言喜欢暖阳你应该看出来了。”

宋辞点头。

陈墨忍俊不禁,“秦汉也喜欢。”

宋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秦汉是高中加入的。加入的契机是有人欺负李言,李言长得好看,就算在高中,在那宽大丑陋的校服下,也还是好看。暖阳长得不错,但人缘好,就不会有人自找没趣。李言不一样,她是暖阳的朋友,更是班花或者说校花。暗地里欺负她的人不少,李言老实,受到了欺负也不会主动和暖阳说,生怕她为了自己去和别人闹翻,有时候就暗自哭。这一哭,被偶然经过的秦汉听到了。秦汉是个内敛腼腆的人,他不会主动安慰,可知道李言和暖阳关系好。他就去找暖阳,告诉李言被欺负哭了。暖阳自然跑过去安慰她,而且利用自己班长的身份施压全班,这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你们以后欺负李言,就是和我夏暖阳过不去。暖阳聪明,知道李言为什幺不和自己说,也知道秦汉帮了大忙,就请他去吃饭。以吃饭为契机,两个人渐渐熟识,都很欣赏彼此的性格。不过暖阳是纯欣赏,她觉得秦汉是少有的真正的男子汉了。秦汉欣赏之余,夹带着喜欢。”

“我没说秦汉的家世。他家贫苦出身,上个学就费了很大的劲。生活费什幺的基本上都是秦汉出去兼职拿到的。暖阳是他朋友,关心他,也懂得照顾他面子,经常拉上李言,请秦汉去吃一点便宜的小吃。不贵也不会让秦汉感觉愧疚。秦汉不傻,懂得暖阳的心意,也就不戳破,只是暗暗发誓一定会守护好暖阳。”

宋辞看着照片中笑的腼腆的男生,微微一笑。

“那时候的暖阳留着及肩的长发,她的五官你也看过了,那双剑眉,笔挺有型,所以即使她穿标准的女孩子的服装,举手投足之间都会有女孩子欠缺的潇洒的味道。秦汉苦于家世,不敢说出心中的喜欢。李言则是苦于身份,也不敢说出心中的喜欢。”

“高中的暖阳,应该还不懂得恋爱。她成绩优异,加上年少成名,很多高等学府愿意破格录取,不需要进行高考。她拒绝了,应该是为了李言和秦汉。后来三个人上的是上海的同一所大学,不是很出名,但也不错。她的父母曾经斥责过暖阳的行为,暖阳温和的笑笑,她说她反正不需要用学历赚钱,她已经能够养得起父母了。去读大学,只是为了体验,和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友。”

“你说,傲不傲?”

“在那座学府,他们认识了后来的两个朋友,张烨和冉清。”陈墨停住,喝了口水,再开口时,语气低沉凝重,“还有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梦魇。”

宋辞心中一惊,看向夏暖阳右侧的笑的明媚的女孩。

“秋寒夜。”

“你猜的没错,秋天的秋,寒冷的寒,夜晚的夜。夏暖阳,秋寒夜。”陈墨笑了,笑的癫狂,“我之前是不信命的,可是这怎幺说。暖阳一辈子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秋寒夜,秋寒夜,哈哈哈。”

宋辞抿唇,紧捏衣袖。

“大学里的暖阳依旧是那个众人仰望的夏暖阳。比起枯燥而乏味的高中生活,大学轻快的节奏以及丰富多彩的生活显然让暖阳大为满足。学生会,辩论队,社团,感兴趣的她都会加入。秦汉看着她闹,李言陪着她闹。张烨和冉清带着她闹。那应该是暖阳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你看这张照片就知道了。”

宋辞同意,照片里的她,笑的柔和而满足。

“秋寒夜啊,秋寒夜。”陈墨显然不想提这个名字,眉头紧皱,右手不断的按着太阳穴。她话音一转,“你知道暖阳疯了后,谁最后悔吗?”

“秋寒夜?”宋辞回答。

陈墨摇头。

“李言?”宋辞再答。

陈墨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赞赏。

“李言一直在后悔着,后悔为什幺没有先于秋寒夜表白。”

熟悉的大厦高楼,清瘦的李言看着手中的照片,修长的手指不断的滑过中间那个人的面孔,两行清泪落下。

“我之前说了,高中的夏暖阳是没有恋爱这种想法的,这种念头,根本不存在。为什幺呢?她有青梅竹马的李言,她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出去玩,一起复习。她们是邻居,也是好友。谁有了这样的朋友后,还会对恋爱感兴趣?实际上,夏暖阳把李言的存在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致她分不清爱情和友情。”

“李言呢,从小在暖阳的庇护下长大,柔柔弱弱的,根本没有半点主张。喜欢的人,这幺优秀,这幺耀眼,还是同性。她太害怕了,害怕失去暖阳,害怕暖阳听到她的告白后流露出恶心的神情,虽说暖阳不会,但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估计李言会真的去寻死。她一直在期望着暖阳自己发现她的感情,或者说暖阳主动一点。只可惜暖阳没有。”

“秋寒夜有。”

“秋寒夜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暖阳。当时的暖阳还是风头鼎盛,朋友众多。李言在她左侧,冉清在她右侧,秋寒夜就走到她背后,像个调皮的小女孩一般戳她肩膀。暖阳回头,看到秋寒夜眨着眼睛笑着自我介绍。”

“那个女人应该是这样说的。”陈墨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你是夏暖阳?我是秋寒夜哦,秋天的秋,寒冷的寒,夜晚的夜,我们的名字很配嘛~”

宋辞见陈墨学的有模有样,点头深以为然。只有这种“不刻意”的,偶然的,调皮的接近,才能真正的走入暖阳的群体。

“暖阳当时就笑了,她觉得面前的女人很可爱,不做作。”陈墨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她就伸出手,和秋寒夜打招呼。就是这样,秋寒夜成为了第六个人。”

“暖阳和李言她们经常都是六个人一起出去玩,去逛街,去吃饭,去通宵压马路唱卡拉OK。秋寒夜不一样,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成为暖阳的好朋友,她是想成为暖阳的女朋友。因此她邀请暖阳,只会有她们两个人。”

“李言有一阵子忙于学校内部的活动,秦汉则是继续在各种兼职间奔波。有段时间暖阳是很无聊的,唯一的玩伴就是秋寒夜。秋寒夜知道最大的敌人只有李言一个,和暖阳出去玩的时候,经常会拍各种亲密的自拍,然后发到他们的专属群,配上各种暧昧的话。李言傻,信以为真,认定了暖阳也是喜欢秋寒夜的。即伤心,又恼恨暖阳没有体会到自己的心情。中了秋寒夜的离间之计,疏远了暖阳。”

“那段时间,暖阳应该察觉到了伙伴之间的特殊气氛。秋寒夜明显和自己异常亲近,冉清和张烨隔岸观火,李言别扭的不知为何冷落自己,秦汉只会默默看着一切,一言不发。”

“她其实很想和李言说秋寒夜的事情,从小到大只有李言一个人和自己这幺亲密,她不太懂秋寒夜的意思。可是李言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啊,在这幺最关键的时候,选择冷落自己喜欢的人,这就等于把暖阳推给了秋寒夜。”

陈墨笑,笑的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你说,如果暖阳问的是李言,如果她能明白爱情,她一定会拒绝秋寒夜。”

柳叶眉轻皱,宋辞神色无奈,语气悲伤,“可她问的是秋寒夜。”

“对,她问的是秋寒夜。”

“所以她们就在一起了?”

“对,就是这样在一起了。”

宋辞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害羞而别扭的夏暖阳,直视着那个女生,语气温和而不失坚定。

“你为什幺对我这幺好?”

那个女生大概会脸红的低下头,或者说扭捏的捏着衣角,大胆点的话,也有可能踮起脚亲了一下暖阳。然后如是说。

“因为我喜欢你。”

又是一声叹息从宋辞口中飘出。

“冉清和张烨知道了倒没什幺感觉,他们察觉到了李言的感情,可毕竟秋寒夜已经是夏暖阳的正式女朋友。秦汉得知了暖阳喜欢女生后,也只是眼神微暗,他守护的心意不变。”

“李言她......”

“当着暖阳的面没哭,估计硬撑到独自一人,可能是街角,可能是河边,最有可能是寝室的被窝里,大哭了一场。哭完后跟个没事人一样,白天继续和暖阳她们玩闹,晚上回去还是哭。她喜欢了,暗藏在心底那幺多年的好姑娘啊,终于在某一天再也不属于她了。你说她傻不傻,恩?该不该?”

错过并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宋辞突然想起这句话。

“夏暖阳是个骄傲的人。她的骄傲不仅体现在她的性格上,还体现在她的恋情上。多幺单纯的孩子,她认为谈恋爱后就一定会结婚,所以一直严以自律。基本上所有事都顺着秋寒夜,宠着她护着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几乎全校的学生都知道秋寒夜有一个特别会疼人的女朋友,那就是夏暖阳。”

“基本上所有事都顺着秋寒夜?”宋辞挑出这个细节品味着。

陈墨摊手,“不顺着的就是和李言有关的事呗。”

果然如此。

“暖阳喜欢的其实是李言吧。”宋辞说。

“应该是的。她千宠万宠秋寒夜,只有一条绝对不答应,那就是伤害李言的事。不过应该是后知后觉,那个傻子,迟钝到李言有了女朋友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李言有了女朋友?”

“恩,只是个替代品罢了,李言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实际上她们的恋情也只有半年而已。”

“这个替代品是秋寒夜的朋友,想来应该是秋寒夜用来对付李言,告诉她不要再对暖阳恋恋不舍了。李言一开始没答应,她喜欢了这幺多年,即使没成功,那也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然后,秋寒夜出了一损招。”

“是什幺?”

“她把自己和暖阳的床照发给了李言,然后说自己不小心发错了本来只是想发给暖阳的。”

宋辞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言就答应了。”

“第二天,替代品牵着李言和其他人打招呼。暖阳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言,第一句话就是。”

“你为什幺喜欢女孩子?”

宋辞听到这里,眼里第一次泛出了泪花,这一对少女,兜兜转转,都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只能无奈的错过。

你为什幺喜欢女孩子?

你为什幺不喜欢我?

“李言低着头不敢看暖阳,替代品笑的嚣张,秋寒夜眼里阴霾,暖阳就一直盯着李言,等她的回复。李言躲在了替代品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暖阳就再也没说过什幺了。”

“六个人变成七个人,话少了很多,但还算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天的前一晚。”

那一天。

宋辞打起精神,屏住呼吸。

“那一天的前夜,暖阳和秋寒夜起了争执。那时她们已经在外面租房了,暖阳气的够呛,离开了房间。她觉得有哪里不对,想打电话和李言倾诉。李言也在自己租的房内,只是替代品也在,暖阳听到了替代品的声音,就什幺话都不说了。李言不以为意,只当是暖阳一时心情不好。当时她也心情很差,替代品一直要求着上床,李言不同意,被闹得烦了,也和替代品吵了起来,把她赶出房间。”

这一夜平静无波,月色平常,谁都看不出明天就是所有的转折点。

07.那一天

宋辞精神高度紧张,那一天这三个字中隐藏了太多腥风血雨。

陈墨眉头紧皱,面色犹豫,好几次开口想继续述说,却一个字都透露不出来。那沉重的回忆堵在她的嗓子眼里。

宋辞体贴的再倒了一杯酒,递到陈墨面前。

陈墨摇头,“我不能再喝了,我必须清晰的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将这个故事完完整整的讲给你听。”说话她从口袋了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边,点燃,猛吸了一口,“不好意思,抽烟会让我稍微冷静一点。”

宋辞表示无妨。

那杯红酒她拿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宋辞并不是喜欢饮酒之人,只是她也需要外物来帮助自己保持冷静。

“前一晚,夏暖阳和秋寒夜吵架了,暖阳彻夜未归。”陈墨舔唇,艰难的开口。

“那天,夏暖阳回去后,发现门口玄关处有一双男人的鞋子。”

宋辞微愣,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秦汉和张烨他们也经常去暖阳租的房子那做客,可是那双鞋夏暖阳从来没见过。她猜到了点什幺,但不相信,就木然的走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后看到,看到。”陈墨说不下去了,抚住额头,喃喃不语。

宋辞心下了然,她明白暖阳当时看到的应该是和自己看到的差不多。

“秋寒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她床上发生关系。”

“门没关,暖阳愣在原地很久,看着床上的一切,看着她们光秃秃的身子,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看着那个曾经和自己在一起三年的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下,在自己的床上,喘息着。”

陈墨咬牙说完这段话,眼睛里是无尽的恨。

她手抖着抽出了第二根烟,放在了嘴里。苍白修长的手抖动的太过猛烈,以至于打火机冒不出火花。

宋辞见状,接过打火机,替她点上。

“如果你是暖阳,你会怎幺做?”陈墨吐出眼圈,语气平淡了很多。

宋辞露出苦笑,她别过耳边的发丝,轻声说:“几个月前我看到了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前任出轨的是个女生。”

“哦?”陈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上下打量着平静淡雅的宋辞,“没想到你俩的经历倒挺相似。”

“当时的我拿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发到了朋友圈内,然后就来到上海。”

陈墨赞赏的点头,说:“你很冷静。”然后擡头看向那道虚掩的门内,叹息道:“暖阳当时很不冷静。”

夏暖阳回过神来,看着床上的男女,推门而入,不管女人苍白的脸,不管男人慌张的神情,一拳打在男人脸上,用力之猛,直接把男人打翻在地上。

男人自知理亏,倒地后先是把内裤拉上,那是他身上仅剩的衣服。秋寒夜则是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躺在床上,看着面色平静的夏暖阳,恐惧而绝望。

一拳对于夏暖阳来说绝对不够,自己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和其他男人在自己家上床,对她来说是从来没有的奇耻大辱!

一拳绝对不够,她要杀了这个给自己留下耻辱的男人,她要杀了他!

夏暖阳把男人逼到墙角,伸手又是一拳。男人伸手躲挡,不敢还手。可是夏暖阳一拳比一拳猛,一次比一次狠。拳头被挡住了,还有腿。她擡腿,一脚踢向男人裆部。男人吃痛瞬间跪地不起,夏暖阳并不罢休,擡脚就是对男人头部和背部猛踹。

这个男人是上海市的一个官二代,父母具体多大的官不清楚,不过不妨碍他在学校作威作福。平时男人和夏暖阳也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上了全校众所周知的夏暖阳的女友,自知理亏,也没打算怎幺样。可是夏暖阳出手太狠,踹向他裆部的那一脚让他感觉到了夏暖阳的杀意,现在这个女人又用脚踩自己,男人本来就不是什幺好脾气的人,下身的痛感消失后,站起来开始反击。

看着夏暖阳和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秋寒夜连忙扑倒两人中间想要阻止这场因她而起的争斗,秋寒夜刚拉住夏暖阳的手,夏暖阳擡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夏暖阳第一次凶她,以前哪怕是有所争吵,夏暖阳也不会对着秋寒夜发脾气,更别说动手。

秋寒夜的泪流了下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悔的。她哀求的看着夏暖阳,然后夏暖阳根本没有看她,一双冷冰冰的眼神直视那个男人。

男人动了真怒,扯开嘴角冷笑道:“自己没本事让女朋友在床上满意,就别怪她找男人,是你垃圾。”

秋寒夜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时火上浇油的男人,夏暖阳被挑衅,眼里的冰冷之意更加明显,她一把挣开被秋寒夜握住的手,挥拳冲了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夏暖阳身体不错,可毕竟是女孩子,而且没有受到过跆拳道,截拳道之类的武术训练。男人身高体壮,不愿下狠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将靠近的夏暖阳推到一边。被推到在地上,狠狠的撞在衣柜上,夏暖阳仿佛不知道疲倦,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冲了上去。

秋寒夜终于知道事情已经脱离她所能掌控的范围了,她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打电话给李言和秦汉他们。

男人听到了外面的电话声,觉得不应该久留,狠狠地推开夏暖阳也打算离开。他从床上翻出自己的衬衫和裤子,等到穿戴完毕后,看见夏暖阳在门口,反锁上了门。

你别想走。

夏暖阳还是面无表情,可是男人读懂了她的意思。

李言,秦汉,张烨和冉清都接到了秋寒夜的电话。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

夏暖阳在家里和一个男人打了起来。

众人心惊,连忙放下手头的任务或工作,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可是,哪怕是最近的李言,都花了15分钟的时间。

这15分钟内,夏暖阳抱着杀死那个男人,在那间房间里杀死那个男人的决心,一次又一次的挥拳冲过去。拳头被用的使不出力气了,就拿房间里顺手的东西,比如说充电宝,或者是遥控器,还有台灯,有时是砸过去,有时是拿在手上当武器。男人慌了,他感觉到夏暖阳已经疯了,她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了自己。有什幺东西能比活下去重要?男人也放开了手脚,认真面对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李言她们赶过去的时候,秋寒夜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睡衣,蜷缩着双腿。听到来人的声音,她擡起头,眼眶通红。

“暖阳呢?”李言问。

“在房间里,她从里面反锁了,外面进不去。”秋寒夜站起来,不太敢看众人。

他们都是聪明人,即使现在还不确定,也差不了太多。

秋寒夜肯定把男人带回了家。

李言无意与秋寒夜多做纠缠,四人走到房间门口,里面依稀传来碰撞的声音。李言转动门把,毫无反应。她看了一眼秦汉,秦汉会意点头。

六人中,秦汉最高大勇猛,他深吸口气,擡腿,一脚踹向这道木门。

碰的一声,门被狠狠的撞开,秦汉力道之大,直接把门锁震飞。

四人涌入房间,看到的就是凌乱无比的床,满地狼藉的地面,气喘吁吁,满脸是血的陌生男人和倒在地上头部流血昏迷不醒的夏暖阳。

“暖阳!”李言尖叫,立刻冲到了倒地不起的夏暖阳身边,泪水夺眶而出,她吓坏了。那个一直温和阳光的,笑着的人,现在浑身是血,气息微弱。那一向清澈的,柔和的眼睛,现在紧闭着。

李言流着泪,动作轻柔的扶起夏暖阳,指尖颤抖的移到夏暖阳鼻尖,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李言松口气,只是眼泪怎幺也止不住。

冉清转身去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递给了李言。张烨拨打120的急救电话,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

秦汉看着那个虽然也留了血但是还能站起来的男人,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他一把拎着男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巨大的疼痛使得男人弓腰倒地。秦汉的力气能是夏暖阳这种女生能比的幺?单是这一拳,男人就觉得自己疼的快死了。可是这只是开始,秦汉不会放过他。

秦汉是谁,是发誓要守护好夏暖阳的男人啊,是不管发生了什幺都会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夏暖阳的男人啊。他只不过是一会不在,他深爱的,最珍惜的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强烈的自责和痛苦涌上心间,秦汉怒极反笑,再也不复平时的低调内敛,双手拉起男人的双肩,让他站起,擡腿对男人腹部一记膝踢。腹部连续受击,再加上之前的伤,男人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而狰狞。

张烨默默注视着秦汉的报复,直到男人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擡手拦住了秦汉。

“别杀死了,不值得。”

秦汉眼睑低垂,松开了紧握着的男人的身体。

这边,夏暖阳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李言和冉清清洗干净,露出了苍白而且部分青肿的脸。

李言流着泪低头在夏暖阳的伤口处亲了一下。

救护车已经赶到,医护人员将夏暖阳和男人擡上担架,所有人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秋寒夜也在。

车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夏暖阳身上,医生做了一些紧急处理,说夏暖阳伤的不重也不轻,具体的要到医院才清楚。

随着医护人员将夏暖阳和男人送进急诊室。病房外等待的五个人神色异常,秋寒夜低着头谁都不看。李言紧盯着急诊室,秦汉,张烨和冉清则是看着李言。

“李言,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吧。有结果医生会说的。”冉清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李言呆呆的看着冉清,突然说了一句:“她流血了。”

冉清眼眶一红,点点头。

“很多血,她会不会死?”

冉清一把抱住李言,给她怀抱和安慰,“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你别乱想。”

秦汉眼神阴沉,张烨拍拍他的肩,突然想起什幺,问:“要不要通知暖阳的父母?”

夏暖阳伤的这幺重,不应该瞒着父母亲的。

秋寒夜一下跳了起来,慌忙道:“不好吧,她父母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这是她们到了之后,秋寒夜说的第二句话。众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大家都是聪明人,发生了什幺自然看得出来,只是事从轻重缓急,夏暖阳的身体最要紧,就没有搭理这个女人。现在她主动开口,张烨他们免不了出言羞辱秋寒夜一番。

“你们的事?”

“你们什幺事?”

“你们还有事?”张烨冷笑,语气嘲讽。

发生了这种事别说好脾气的暖阳了,是个人都接受不了。你和夏暖阳已经没有关系了,这里没你的事。

秋寒夜俏脸一白。

“你回去吧,我们不想看见你。”冉清毕竟也是女生,说出的话不愿太狠。

秋寒夜退了两步。

“不,我不走。我是做错了,我要求得她原谅。她会原谅我的,她会原谅我的!”

李言脱离冉清怀抱,看着那个她嫉妒了三年的女人,现在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恨。

她走到秋寒夜身前,擡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是为了你背叛暖阳打的。”

秋寒夜显然没有想到之前柔柔弱弱的,一直被她欺压的李言居然敢擡手扇自己耳光,捂着红肿的脸,不可置信。

李言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是为了你明明不爱暖阳,却非要和我抢她打的。”

秋寒夜收到了两个巴掌,已经顾不得体面了,张牙舞爪的解释:“我爱暖阳,我是爱她的!”

李言再给她一巴掌,用力之猛,她的指甲流出了血。

“你爱她,就是在她家里和其他男人上床,是不是?”

秋寒夜被打蒙了,坐在椅子上喃喃不语。

“我真的爱她,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幺爱她,她还是心里有你,无论发生了什幺事,她都还在顾着你。在她心中,我的地位永远不如你。”

“凭什幺?凭什幺?凭什幺!”

秋寒夜嘶吼着,不甘的瞪着李言。

李言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只是鼻尖泛酸,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暖阳,为什幺当初跟你告白的不是我?

李言没想到,这一悔,就是5年。

08.别杀人

夏暖阳的父母当天就从徽州赶到了上海。

如果打电话的不是李言,他们甚至认为这是一起诈骗,毕竟现在社会上大学生诈骗特别多。哪怕现在赶了过来,看到了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夏暖阳,他们也不太敢相信那就是他们女儿。他们的女儿,从小就听话懂事,饱读诗书,长大了更是谦和有礼,对长辈恭敬有加,怎幺可能和人打起来?闹成这个地步?

李言看到熟悉的伯父伯母,想起以前自己和暖阳被他们悉心教导的日子,泪水又一次流出,她抽泣着向伯父伯母道歉,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好好照看暖阳。

秦汉也认识夏暖阳的父母,本来就甚为自责,也走近向二老道歉。

张烨和冉清见状,也低头道歉。

夏暖阳的母亲,那个气质高雅,样貌美丽的人民教师,连忙劝慰他们不要太过于自责,并且询问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夏暖阳的父亲,一言不发,等待着解释。

李言看了一眼为难的其他人,站了出来。她没有过多介绍秋寒夜的事,只是说夏暖阳有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背叛了她,带着其他男人回到了家被暖阳看见了。暖阳很生气,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夏母的反应还好,听到自己女儿有个女朋友也只是微微皱眉,似有不悦,叹口气没有说什幺。

夏父大为恼火,斥责着女儿胡闹不懂事,书都白读了。不仅如此,夏父对于秋寒夜也是十分不满。在他心中,就算同性恋不容于世,那也是一段感情,感情就必须要真挚真诚。秋寒夜这种红杏出墙的行为,让夏父很是不齿。

“那个放荡的女人呢?怎幺不在?”夏父不怒自威,严厉的样子让李言四人心有余悸。

秋寒夜自从被李言扇了几巴掌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概也知道了自己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

不止夏暖阳的父母来了,那个男人的父母也来了。男人本来伤没有夏暖阳重,后来秦汉补刀,以至于伤情加重。

男人大概是独子,他的父母知道了详情后即使理亏也没有摆出好脸色,对着夏父夏母更是放狠话说要教训夏暖阳。

夏母皱眉不语,夏父面无表情。这件事情在法律意义上顶多算是斗殴,双方各有损伤,就算对方想害夏暖阳,他们也不怕。

只有秦汉脸色一变,动手的不止有夏暖阳,还有他。

那个男人应该是记住自己的脸的。

身旁的张烨察觉到了秦汉的不安,出言安慰道:“别怕,我家认识的也有人,绝对能护住你们。”

秦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不是不相信张烨,张烨出手阔卓,家境优异,他相信张烨应该能护住他们。可是秦汉想要的,他追求的不是被别人保护,而是去保护别人。他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和理想越来越远。

走廊上,男人的父母还在叫嚣着,秦汉看了一眼多年的朋友,转身离开了。

陈墨说的累了,停下,倒了杯茶,茶叶是顶尖的碧螺春,茶香四溢,陈墨和宋辞的紧绷的精神也随之舒缓。

“秦汉去哪了?之前审核的人他应该也算一位吧,只是他没有来。”宋辞提出疑问。

陈墨喝口茶,茶叶的香气在舌尖绽放,她的心情随之好转,回答道:“他去当兵了。”

那天是大学生招兵报名的最后一天。

“暖阳看人真的很准,她说秦汉是世间少有的男子汉,这句话真的很对。”陈墨笑,“秦汉放弃了大学学历,进了军队,吃了很多苦,从来不退缩。他的目的是从军从政,他要让自己成为夏暖阳的保护伞。”

“好男儿。”宋辞赞叹。

那天之后,医院内陪伴夏暖阳的只剩三个朋友和她的父母。

医生说夏暖阳最大的伤情就是脑部震荡和颅脑损伤,这个是需要观察的。其他的都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幺大碍。

听到脑震荡这三个字,众人的脸色瞬间低沉。夏母流着泪,温柔的抚摸着自家女儿的脸。夏父叹口气,坐在床边牵着夏暖阳的手。

张烨和冉清面面相觑,李言咬牙忍住眼泪。

她不能再哭了,不能再懦弱下去。之前就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才失去了暖阳,才给了秋寒夜可趁之机。她决心杀死以前的自己,那个柔弱的只会躲在夏暖阳身后的自己。现在暖阳病了,她要站在她身前。

李言在那一刻完成了蜕变。

那个男人头部没什幺伤,但是手部好像骨折了,而且两腿之间的某个部位也有问题。男人的父母知道后气的破口大骂,身为男人,那个部位如果有问题的话,基本上等于废了这个男人,他又是独子,夏暖阳差点绝了他家后。

夏暖阳和那个男人差不多同时醒来。护士知道了两人斗殴的事情后,把他们调到了不同的病房,不过相隔也不远。

男人醒过来,知道了病情后,差点哭了出来。父母看宝贝儿子哭的这幺伤心,连忙找来医生保证能痊愈,并发誓不会善罢甘休。

夏暖阳醒来后,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父母和三个好友,也不说话,也不流泪。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剩淡漠。

夏母看见女儿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这幅了无生意的样子,擦掉眼边的泪,柔声问:“暖阳,喝不喝水?”

夏暖阳不回答,只是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外。

夏父一下子就生气了,怒声道:“你就是这样对你妈妈的?”

夏母赶忙安抚夏父,“她有脑震荡,也有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你别凶她!”

夏父叹口气,甩手离开了。

李言看着面无表情的夏暖阳,想着她一天没喝水了,倒了杯水,拿跟吸管插进去,递到了夏暖阳嘴边。

夏暖阳看了她一眼,张嘴咬住了吸管。

杯子里的水量逐渐减少,李言有了些许安慰。

“暖阳,你好好养病。隔壁的那个男人我们饶不了他。”张烨拍拍胸脯。

冉清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都会过去的,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旅游。”

夏暖阳看着他们,闭上了眼。

李言见状,随着夏母,张烨和冉清一起离开了房间。

“小言,暖阳怎幺醒了这个样子?她为什幺一句话不说?”夏母急切的问。

回答的是张烨,“伯母,暖阳估计受到了打击,一时心气难平,不愿意开口说话,等过段时间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夏母点头,“行,那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她爸爸照顾她就行了。”

自从夏暖阳出事,张烨、冉清还有李言基本上一直待在医院,这几个孩子毕竟还小,需要休息。

李言看了一眼病房内的夏暖阳,咬唇,想说什幺,却被冉清直接拉走了。

“关心则乱啊李言,伯父伯母估计看出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冉清苦笑。

晚上,夜幕降临,白天人潮穿梭不息的医院安静下来。

夏暖阳睁开眼,看着另一个病床上和衣而睡的父母,轻声下了床,穿上鞋,拿起床头水果篮中的水果刀,走出了病房。

陈墨顿住,点燃了第三根烟。沉重的气氛,压抑的环境让两位美人都呼吸困难,宋辞额头感觉到了汗意。

“她怎幺这幺不理智?”宋辞埋怨。

陈墨呼气,“我说了,她从小太过于顺风顺水,没受过打击。她一向与人和善,顶多就是口舌之争。这一次不仅是自己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而且还被一个陌生男人痛殴一顿,又惊动了自己远在徽州的父母。她长期的好孩子的形象,圆满的人生,自身的骄傲,突然因为那个男人全部没了,你说她恨不恨?”

“她没成功。”宋辞突然意识到,如果夏暖阳成功的杀死了那个男人的话,她现在应该在监狱。

甚至已经死了。

陈墨苦笑着摇头,“我宁愿她杀死了那个男人,进了监狱。”

宋辞心提了起来。

那个男人在夏暖阳隔壁的病房,他的父母已经离开,只能他一人躺在病床上。他手部骨折,右手用石膏固定,放在胸前。

夏暖阳轻悄悄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擡起刀,银光闪烁。

本来可以刺下去的刀,被一阵尖叫打断。

“你在做什幺!”巡逻的护士大声喊叫。

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面部表情的夏暖阳擡起一把水果刀,那冰冷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银光闪烁,男人本能的翻个身,摔倒在地。

门外的护士有两个,一个报警,一个试着稳定住夏暖阳的情绪。

这里的动静太大,夏父夏母也赶了过来,看着手拿着水果刀的女儿,大惊失色。

夏暖阳知道,人会越聚越多,过不了多久连警察都会过来,那时候的自己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她动了起来,飞快的接近那个男人。

男人不傻,摔倒在地后立刻爬了起来,翻到另一个床内侧,两个人隔窗相对。

夏暖阳跳上床一把刺了进去。

那快要刺入男人皮肤的刀硬生生的停住——夏父从后面抱住了夏暖阳。

“胡闹!赶快放下刀!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夏父严厉的斥责着怀中不断扭动的女儿,伸手争夺那把刀。

夏暖阳对于斥责充耳不闻,只是拼命的挣扎着,奈何她的力气没有父亲大,只能渐渐的被夏父拖到墙边,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医院的护士此时招呼着那个男人赶快离开。

夏暖阳听着父亲喘息的声音,再一次发力挣脱了他的怀抱,用力之猛,直接把夏父震到了橱柜上。

她不管,她必须要杀了那个男人。

“别杀人!”夏父的声音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碰的一声巨响。

围观的人都愣住了,自己的母亲脸色惨白,夏暖阳即将落下的刀刃,缓缓的放了下来。

直觉告诉她,她得回头。

她转身,父亲被橱柜压在身下,血色弥漫开来。

咣当。

水果刀落地。

母亲在哭喊,护士们在急救,周围一片嘈杂,人影都变得模糊。

她看不见谁是谁,视线内只有遍地的血色,那幺深,那幺热。

夏暖阳跪在地上,耳边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别杀人。”

09.活下去

宋辞向来是个感性的人,她是个读西厢记,读红楼梦都会为爱而不得而潸然泪下,这样的至情至性的女人。听完陈墨的描述和那句临终之言,想象着暖阳绝望而崩溃的眼神,宋辞的瞳孔中闪烁着泪花。她抽出纸巾,拭去眼角的泪。

陈墨也红了眼眶,张着嘴再也说不下去。

“没抢救回来?”宋辞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哭腔。

陈墨拂去脸前的泪,语气沉重,“当场死亡。”

宋辞的视线就模糊了。

“当时的暖阳晕了过去,夏母整天以泪洗面,硬撑着料理了后事,李言、张烨和冉清帮衬着夏母。虽说是意外事故,但是医院还是给了一笔赔偿金。不多,也表示了诚意。那个男人,和他的父母吓坏了,万万没想到居然招惹了一个疯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他们就转移到其他医院。”

陈墨点燃了第四根烟,宋辞见状,也要了一根。

这个故事太过压抑,以她的心性都有点承受不了。

“你会抽?”陈墨递上打火机。

宋辞优雅的夹起烟,放在嘴边,“以前有抽过,后来戒了。”

“然后就是我登场了。”陈墨翘起腿,瘫在沙发上。

夏父死亡后,夏暖阳就疯了。

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脾气暴躁,有暴力倾向,动不动打砸医院设施,经常会对护士甚至走廊的病人大打出手。

而且不愿说话,只是咬牙切齿,面部狰狞。

谁都不能安稳住她,哪怕夏母哭泣着拖住夏暖阳,哪怕李言被她打的额头流血,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夏暖阳疯了。

夏母不肯承认,不愿意把夏暖阳转移到精神病院去。李言看着越来越陌生的暖阳,一言不发,也不离开。冉清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不过依旧准时过来看望。至于张烨,他找来了一名心理医生。

那就是陈墨。

陈墨当年25岁,自己开了家私人心理诊所。目标客户是那些有钱人,一小时收费上千块。陈墨是有真本事的人,之前跟着导师做研究的时候也经手了很多著名的精神病案例,在某家大型精神病院实习的时候更是无往而不利,基本上没有陈墨,陈大美女治不了的病人。后来陈墨厌了,她又不缺钱,就自己开了家诊所,偶尔给别人看病。

张烨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在心理医生这一行内的领头羊,他刚进门,就对着陈墨鞠躬。

“我有一个朋友病了,麻烦请您治好她,钱不是问题。”

陈墨坐在办公椅上,看到对面的男人头快弯到膝盖,托腮轻笑,“女朋友?”

张烨直起腰,眼神坚定,“女性朋友。”

陈墨摆摆手,“知道了。”

她就跟着张烨来到了夏暖阳的病房。

陈墨到的时候,夏暖阳被灌了一颗安眠药,总算是不闹腾了。所以陈墨看见的,就是面容俊秀,神情柔和的夏暖阳。

所有人都围在床边,年龄最大的女性眉头紧皱,应该是病人的母亲。把自己叫来的张烨只是普通朋友。两个女孩,一个牵着病人的手,另一个则是保持一定距离。

陈墨看了一圈,对着那个一直牵着夏暖阳手的女孩子说:“你来告诉我所有的事。”

李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陈墨从李言口中认识了夏暖阳这个人。

目前分析来看,夏暖阳的暴力倾向来自于她对那个男人的恨,她的自残倾向来自于她对害死亲身父亲的自己的厌恶,不说话是封闭了内心。

叹口气,陈墨见过无数精神病人。有声称自己是神仙的半百老头,也有认为自己是时空穿梭者的年轻少年,还有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中年妇女。那个时候她隔着墙,为了完成自己的课题,观察着这些精神病患者,内心毫无波动,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可听了夏暖阳的故事后,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心疼这个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少女。

夏母估计已经是无泪可流,面色苍白,发丝凌乱。陈墨告诉了她自己分析的结果。毫无疑问的,夏暖阳需要进行心理治疗,而且是长期的。现在的她必须要穿上拘束衣,捆在床上,被人照顾。

“她真的疯了。”陈墨不太想伤害这个咬牙坚持的母亲,但也必须要说出实情。夏暖阳必须要接受治疗。

夏母最近接受的打击太多了,先是女儿受伤病重,然后就是丈夫间接被亲生女儿害死,最后是女儿疯了。

夏母木然的点点头,声音空洞没有感情,“听陈医生的。”

陈墨看着夏母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孤独而绝望。

那时候的陈墨,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雅知性的女人,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和丈夫,持刀杀人。

“杀人?”宋辞再也不能保持平静,拍桌而起。

陈墨咧开嘴角,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谁都没有想到,夏暖阳的疯狂是压倒夏母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辞一阵胆寒,她不敢去想当时的夏母有多幺的绝望,有多强烈的愤恨,才会使一个平日温和有礼的人民教师成为了刽子手。

“是啊,现在想想,其实是有预兆的。夏暖阳的父母对她很严格,夏母应该也是个极端的人,所以时时刻刻要求暖阳做到最好。而暖阳也继承了这种极端,自己受到了侮辱后,就必须讨回来。”

陈墨把夏暖阳带到了自己的诊所,这里设施齐全,环境优雅,目前来看,对夏暖阳来说是最好的治疗场所。

夏母直接交给了陈墨一张储蓄卡,那是夏父夏母两口子一生的积蓄,本来是打算留给女儿做彩礼的。

陈墨觉得那张卡太过沉重,不太敢接。

“这里面有40万,只要陈医生能够治好暖阳,可以都拿走。”夏母郑重的把卡放在陈墨手中。

“暖阳聪明,哪怕没有这笔钱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夏母轻柔的笑,“家里的工作还没辞去,孩子他爸的骨灰还要拿回去,我估计要有几天不在了。这段时间就麻烦陈医生和小言照顾暖阳了。”

陈墨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点头应允。

李言亦是如此。

夏母的确回去请辞了,她家的遭遇在徽州基本上人尽皆知。只是夫妻两人平时人缘好,即便遭遇不测,家道中落,也没有人落井下石。

回到家,夏母把骨灰放在床前,看着墙上挂着的结婚照。

经典的灰白相片内,一男一女并排站立。

夏母伸手抚摸着照片里的他,轻声说:“等我。”

她之前已经从李言那里打听到那个男人是和暖阳同一个大学的学生,连专业,姓名和寝室号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她在家里减去了留了半辈子的长发,平日里淡雅的裙子换成了中性宽大的衬衫和裤子,鞋也换成普通的北京布鞋。

此时的她,哪怕是暖阳,都认不出来。

她拎着饭盒,走到学校保卫处,放弃流畅的普通话,用苏州话问路。

她原本是苏州人。

校园很大,来来往往的学生衣着艳丽,对她根本看都不看。她四处打量着,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同学,请问你知道3号楼在哪吗?我来给儿子送饭。”

男人手上还有着伤,看向她的眼神也很嫌弃,不过还是愿意带路。

她们走到一片人烟稀少的地方,拿出准备好的手帕,趁男人不注意,捂在他的口鼻处。

男人倒下了,她从衣内掏出刀,对着心脏捅了下去。

鲜血流出瞬间,她笑了。

周围注意到异样的学生打电话报了警,她没动,等着警察拷上自己,带入警车。

故意杀人罪,供认不讳。

男人的父母在法庭上哭的撕心裂肺,她面无表情,法官审判的声音庄严肃穆,她看见了李言和陈墨在哭。

死刑,立即执行。

监狱内,执行前。

她拿起电话,看着玻璃对面,李言泪流不止,陈墨神色悲伤。

她说:“这句话录下来。”

告诉她。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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