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自深第一次见到赵藕是在寻理的一对一答疑课上。这节课本是普通班的李老师的,她在来的路上遇到连环追尾,道路紧急封锁,一时半会赶不上,普通部临时找不到替班,就从国际部借了时自深。
他也刚上完班课,踩着点拿到教材,大致翻阅了一遍,学生也就到了,是个女孩,长头发,皮肤很白,十六七的样子。
“你好。”他颔首,“李老师临时有事,今天我替她上课。”
“老师。”女孩打了招呼,不废话,和他交流进度,“上节课我们串到极坐标,另外我有几道题也想问一下。”
女孩很聪明,能看出来有理科生特有的直觉感,但做题实在太少,计算也不仔细,因此进度拉得很慢。
临下课时自深多嘴叮嘱了一句:“回去多做题,熟练度不行。”
“噢噢,好的,老师。”女孩一节课都保持着生疏而礼貌的态度,听见时自深说她做题少,脸微红了一下,辩解道,“之前的单元我题做的挺多的,这几天我兔子病了,在住院,所以耽误了。”
“兔子?”兔子也会住院?时自深从没养过宠物,下意识反问。
“对,兔子。”女孩笑起来,擡高两只手,举在脑袋两边比了个耶:“吃太多积食了。”
时自深才明白她是在比划兔子的长耳朵,这举动可爱得让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幺好,“噢,祝它早日康复。”
“谢谢。”女孩眉眼弯弯。
她长得很俏,月牙眼,含珠唇,自带三分笑。时自深并非那种会在意别人长相的人,目光却不自主在她脸上多停了几秒。
“老师,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女孩又笑,收拾东西时发丝垂下来,不小心扫过时自深的手指。
“好,你如……”她动作太快,时自深没说完,门就砰地在他眼前合上。小教室的门刻意做了磨砂渐变,只有下半截可以视物,他看着两条包裹在校服裤里的细长的小腿越走越远,直到转弯——时自深的手指针扎般刺痛了一下,他迅速解锁手机,登录学校教务系统,排课查找,看到了女孩的名字,赵藕。
再见是三周后的圣诞节,国际部每年这时候都气氛十足,每个班级会自行购买圣诞树和花环彩带装饰教室,气氛十足。
时自深下班后没急着走,做了两套卷子,发现几道题和答案有出入,是答案错了。
卷子是学生的假期作业,他在家长群里提了一嘴,不放心,起身走向教室。
明晚有舞会,这个点学生大多已经回家,只剩下寥寥几个,热火朝天地往圣诞树上挂铃铛。
经过某间教室时,他听见一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敢猜。
“快点把剩下几个气球都打好,挂完就能回家了。”
透过洁净的窗玻璃,她穿着露肩宽吊带黑裙,头上别着一对麋鹿角的发卡,站在课桌上高高在上地做指挥,像个公主,下面的男生都是她听随她差遣的仆从。
教室外的他心情忽然明朗起来,他看着她,眼睛都在发亮。
或许是视线太灼热,赵藕注意到,从桌子上轻捷地一跃而下,敲了敲窗玻璃:“老师?”
她还记得他。时自深心如擂鼓,紧接着,她跑出来,笑眼弯弯:“老师,原来你是国际部的老师。”
“对。”
她只穿着那件吊带裙,光着腿,肩臂在黑暗中能发光般雪白着,时自深问:“冷不冷?”
“就一下,不冷。”她哈哈笑,想起什幺,“老师,你那天给我讲的例题思路怎幺和课本上的不太一样?做题的时候更好理解了。”
“那是我高中的时候自己总结的。”
“对了老师,我能不能加个你的微信?”
时自深轻轻“啊”了一声,不可置信。
“没事没事,如果老师你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想问题,问李老师也是一样的。”
“不是。”他一下子着了急,“方便的,你扫我吧,有问题问就行。”
“老师,圣诞快乐。”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来一对麋鹿角小卡子,和她头上的一模一样。
“你送这个给我,”时自深失笑,他好开心,“我没办法戴。”
“那就送给老师女朋友,反正你们是一家人嘛。”她俏皮地眨眼,这时教室有人叫她,“老师,我还有事,得回去了,下次见!”
时自深没来得及辩解自己还是单身,她挥挥手,小跑着进了教室。
她走了,但时自深还舍不得走,等在教室外的暗角。他想好了,等她背着书包出来,自己就装作偶遇出现,可以用那天的课当借口,“我想起来那天有个知识点没给你补充,你现在有空吗?”
就算在寒风里,手脚冰凉,时自深也无法冷静。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教室那边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他侧身看进去,大灯熄了,一串串小彩灯星星似的连成一片,到处都飞着气球。
赵藕还是站在那张课桌上,被星星和气球簇拥着,时自深的心脏仿佛也变成了一颗气球,被注入前所未有的生命力,轻盈地自胸腔升起。
直到赵藕伸出手,牵住底下的一双,然后是腰,她被揽着抱下了课桌,如飞鸟投林般轻轻依偎进那双手的主人的怀里。
时自深听见自己的心噗嗤被戳破,变回那张干瘪的皮,皱巴巴,轻飘飘,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