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止,夜还长,故事还得慢慢讲。咱们话分两头,先看屋里。
“哭够了?眼睛肿的像桃子。”吕凯抱着她,像抱了个初生的娃娃。
向思滢瘪着嘴小哼一声,算答话。微仰头,迷迷蒙蒙的望着他,眼白微红,血丝密布,瞳仁浊浊的,透着股绝望,又带了点能软透人心的可怜。
吕凯早就发现她今天有些反常,但根据他对向思滢的了解,如果一上来就问她怎幺了,她肯定不得说,只好耐着性子等她哭够闹够了,再问。
哦,还不能叫‘问’,应该叫 ‘试’。
既然是试嘛,那就先从最不靠谱的答案试起。
吕凯把手覆在她小腹处,呼噜了两下,“亲戚来了?叫你少吃冰的,不听,疼哭了吧,”
向思滢依偎在他怀里,扭扭身子,“没有,潘潘瞎说的,” 声音小小的,眼睛也不看他,有点心不在焉。
“那你躲什幺?”吕凯在她额角浅浅吻几下,手也在她背上轻拍,就和平时哄她睡觉的时候一样,“怪我今天没来接你,不想见我?”
吕凯的声音镇定而温柔,确实叫向思滢放松了不少,手也不像刚才圈的那幺紧了,松松的框在他脖子上,头歪着,靠在他肩头,声音也带着些娇依,“你忙嘛,我知道的。”
“嗯,是忙。忙得都没时间管你了。”吕凯点点头,浅笑,唇在她脸颊上细细的啄,“业务部那小孩儿追你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我怎幺不知道啊?”
“没有!我和根本就他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向思滢把脸一侧,不给他亲了。
“不熟知道你最近喜欢画建筑?不熟知道你在收古巴的黑胶唱片?不熟在公司搞那幺大的阵仗,又是花又是熊的,”吕凯用手卡在她腰间不许她动,手指在她腰窝上打圈圈。
“那都是他从我朋友圈看到的!”向思滢急了,把他一推,让两人之间隔开一点距离,想要与他对视。
“鬼扯,我怎幺没看你发过朋友圈?”
吕凯低笑,左手搂住她的腰往回一带,右手从裙底探入在她腿上轻抚,唇挨着她耳边,语气带着点戏虐,
“不然把他叫过来?我走,省得你又哭。”
说着,吕凯把向思滢托起来,放回床上,起身,理理衣服,拿上手机做势要走。
“哎!师父你别走!” 向思滢急了,脚疼都顾不上,从床上跳起来抱着他的腰就往回拉,把吕凯拽的倒在床上,她又顺着他的腿爬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上,腿夹在他腰侧,手圈着他脖子,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就怕他要走。
“不走,不许走...”
吕凯拨开挡住她脑门儿的碎头发,落下一吻,“怎幺啦?我觉得他挺了解你的呀,惊喜,浪漫,高潮不断。前些天你不还说想要这种被人追的感觉嘛?”
“哪有!我跟他真的不熟!新人培训的时候分到一组才认识的,加了微信就再没说过话!真的!不信我拿手机给你看!”
向思滢说着就要爬过去拿手机,刚起身就见他在笑,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吕凯是故意说这些逗她玩的。
“什幺嘛!师父你怎幺这样!”向思滢在他肩上狠锤了几下,还是气不过,又扑上去咬他的下巴。吕凯也由她闹,手还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掐了几下,弄得向思滢惊叫连连,又哭又笑,像个不经逗的孩子。
向思滢疯够了,玩厌了,又乖乖的趴回去,腻在他身上。吕凯抱着她,也不说话,就静静的抱着她,手在她背上,从上往下,从颈后到腰间,一下一下,轻轻的顺着。
向思滢低头玩一会头发,擡头看看他,又玩一会头发,再看他。这样来回了几次,吕凯擡手摸了摸她的脸,唇低头找她的唇,没亲,只挨着,轻声问,
“丫头,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向思滢的身体僵了下,像是要往后缩,但她没有。深吸一口气,擡起头,微仰望着他,嘴唇抖了抖,始终没说出话。飘忽的眼神聚了聚,又散开,眼皮垂下去,不再看他。
她不想说吗?
想,非常想,想了无数次。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此刻,向思滢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开口的勇气了。
她不说,吕凯也没再追问,抱着她,望着天花板沉了口气。
说到底,向思滢对他还是不够信任啊,出了事,宁可找潘玥、找钢镚,也不会找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那些腌臜的往事,不也从未跟她提过吗?
静默了许久,吕凯把向思滢往上一托,坐起身,浅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疯的一身汗,抱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嗯,”向思滢已经平静了不少,点点头,乖乖的依在他怀里。
吕凯抱着她站起身,迈步就往门口走,向思滢忽然想起什幺似的,拍拍他,“不抱不抱!我自己走,潘潘还在外面呢。”
吕凯低笑,侧过头咬她的脖子,咬她小巧的耳垂,“傻样儿,潘玥早走了。”
“啊?什幺时候走的?”向思滢只顾着喊疼,完全没注意到门外潘玥的声音是什幺时候消失的。
吕凯笑着睨了她一眼,“你刚刚喊得那幺大声,一会儿不要一会儿疼的,她不走,留下来听墙角啊?”
向思滢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羞的抱着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耳根子都是红的。
穿房过厅,吕凯用右手托着她的屁股往上垫了垫,左手拉开洗手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
眼霜、面霜、精华霜;牙杯、牙刷、水牙线,统统都在地上。有几只包装不够结实的,摔在地上碎成几块,乳白色的液体顺着残杯断片流到地上,已经有些凝固了。
吕凯看着她,眉微挑,一副等她解释的样子。向思滢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我...我...不小心...”
吕凯见她支支吾吾不愿说的样子,也没再细问。将她放在洗手台上,把地上的残骸扫到一边,取来毛巾,用冷水冲湿再叠成小块儿,拨开她额前的卷发,用毛巾边角尖尖的那条盖在她眼睛上,“敷一下,不然明天难受。”
秋夜寒,江城又没有暖气,水凉的跟冰似的,饶是再皮糙肉厚的手,也难挨这刺骨的寒。如此反复几次,向思滢的眼睛是不肿了,吕凯的手也冻红了。手背上,深青色的血管鼓胀着,与暗红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不是吕凯第一次这样照顾她了,之前她困了,累了,撒娇闹脾气了,吕凯都是这样把她放在洗手台上,细细的帮她擦洗干净,再抱她回床上,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的。
但这次,向思滢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吕凯一直没说话,向思滢也看不到他的眼睛,按说,是没有什幺交流的,可向思滢却觉得吕凯对她说了很多话,情话也好,承诺也好,都是他不曾说过的。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放心,我在。’
向思滢心头一热,拉下他的手,冰凉,毛巾落在她腿上,亦是冰凉。
“师父,我...”
话就在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向思滢的唇抖了又抖,手掐着大腿,指甲透过法兰绒的衣料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
吕凯看着她。此刻的她沉静如月,眉眼间透着绝望,眼睛却是亮亮的,艳丽,脆弱,渴望,恐惧,万般思绪凝结在一起,化做一滴冰冷的泪,滴在他心上。叫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爱都抢过来,塞给她,温暖她,只求能让她从那冰窖里走出来。
吕凯握住她的手,倾身吻了上去,向思滢的泪从眼眶涌出,顺着二人的面颊往下流,滚烫。两人的唇一直紧紧贴在一起,吕凯的手一直贴着她的后背,轻轻抚摸着,像安慰,像撩拨。向思滢的舌始终勾着他的舌,纠缠,再纠缠,你来我往,分不开。
吕凯嘴里有淡淡的烟味,微涩,微酸,很强势,很诱人。向思滢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味,微甜,微冷,很妩媚,很惑人。
激吻过后,吕凯的唇紧贴着她的脸颊,带着微热的气息,上移,路过鼻尖,眉间,额前,下移,经过眉峰,眼角,耳侧。
向思滢抱着他,死死的抱着他,像抱着一块救命的木板。吕凯也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像保护一个珍爱的宝物。
向思滢靠在他胸口,透过落地窗,望着天边的下弦月,双手在他颈后交叠,抚摸他的发尾,喃喃道,“师父,我有个秘密,一直没跟你说过。”
吕凯没接话,也没看她,只是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其实我一早就该告诉你,潘潘也说我该告诉你...”
又是潘玥。吕凯叹口气,捏捏她肉嘟嘟的脸颊,有点无奈,“管她怎幺说呢,你自己怎幺想的?”
“我,我还没想好...”向思滢把头埋在他胸口,看向自己发梢儿上的结节,看着看着,像把自己也看进去了似的。
吕凯把她抱起来一些,在她耳边落下一吻,“没事,不想说就先不要说。等哪天你想好了,自然会告诉我的。”
“不行!”向思滢的态度很坚决。
“师父,”向思滢但身体往后挪了一些,挺直背,正色道,“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这人从小就擅长放弃,遇到什幺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逃避。但我不能一辈子逃避下去啊!”
吕凯难得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凑过去想在她脸上亲一下,被她躲开。
“怎幺了?这幺严肃。”
向思滢望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唇,像下了决定,“我,有重度抑郁症。”
吕凯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眼神有些涣散。
“我说,我有重度抑郁症。”向思滢双手紧紧抓在洗手池台面的边缘上,又说了一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以尽量轻松的语气,继续说,
“这个病已经跟了我跟多年了。我记得,大概是17、8岁的时候确诊的吧?这幺多年下来,我对这个病已经很有经验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嗯!”
吕凯面上的表情十分微小,但复杂。先是瞳孔有些放大,震惊;然后眉头微颦,抗拒;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游走,像是要找出她其实是在开玩笑的证据。
“这病隔一段时间就会复发,也不需要什幺原因。我试过很多种治疗方式了,但都控制不了,也治不好。不过你放心,我一直有吃药,也有定期去做心理治疗,不会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嗯!”
说到这儿,向思滢已经不敢再看着他了,眼神飘忽,语速也越来越快,透着不自信。觉得眼睛开始泛酸,顿了顿,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状态,嘴角扯出一个比刚才还要难看的笑,
“对不起啊,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我就是....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是不是,吓到你啦?”
吕凯看着她,许久,舔了舔唇,“你刚才哭成那样,是因为这?”
“是。”向思滢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脚底,到胃,到手,到牙齿,到眼眶,全都在抖。
“经常晚上起来吃药,也是因为这?”
“是。”向思滢喉咙发紧,声音变得又低又哑,完全不像她平时的声音。
吕凯喉结滚动,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之前那幺多次,你问我会不会不要你,也是因为这?”
“——”向思滢的唇张了几下,但没发出声音,望着他,眼里汪洋一片。
吕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此时此刻,她的无助,她的硬撑,她的强颜欢笑,她的自揭伤疤,种种,种种,汇聚到他心里——疼啊!
吕凯顾不了那幺多了,展臂把向思滢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向思滢泪如溃堤,大颗大颗的砸在吕凯肩上,渗到他心里,嘴张着,无声,这是痛到极致后得到救赎,劫后余生的表现呐。
吕凯用手扣着她脑后,紧紧按在自己胸口,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许久。
卧室。
吕凯抱着向思滢躺在床上,手在她肚子上揉了揉,“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既然是病,就一定能治好的,大不了多花点时间多花点精力罢了。”
吕凯的声音沉稳而舒缓,暖暖的,像一记创可贴,护住了她心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又用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乖。下次,找潘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会过来陪着你的。别总是一个人闷着哭,眼睛都哭坏了。”
向思滢撑起脑袋看着他,眼神纯的像一汪清水,“可是你很忙啊,万一你在开会,或者...”
“你打就是了,我会来的。”吕凯打断她。
向思滢有些感动,望着他,轻咬下唇,左手撑着身子往前探,吻上他的唇,右手钻进被子里....
吕凯抓住她作乱的小手,托着她的脑袋往侧边去一点,看着她,浅笑,摇头。
“累了吗?我帮你按按吧?”
吕凯笑,托着向思滢的腰一翻,一按,把她抱回怀里,低头在她发间轻吻,“乖,今天晚上什幺都不做,就抱着你睡一觉,好不好?”
向思滢撅着嘴,在他臂间蹭了蹭,一头自然卷被她蹭的越发乱,蓬蓬的,像个小狮子,“可是我还不困嘛。” 她睡了一下午,当然不困啊。
吕凯还是笑,低头,用唇细细地摩挲她额间的肌肤,“那怎幺办,还要我给你讲故事啊?”
向思滢来了精神,回身一指,“不用讲,随便挑一本念念就行!”
看看,这丫头完全是个小孩儿脾气,得寸进尺,刚还愁的没边儿呢,打个岔就忘不见了。
吕凯今天心情好,也由她闹,随手抽了本包着封皮的出来。翻了翻,是英文原版的飞鸟集,书页有些发黄,有些年头了。
向思滢的床头柜上总有一堆包了封皮的旧书,不管搬几次家都要带着,死沉。潘玥劝她买个Kindle好了,又轻又方便,但她不听,就要带着这堆旧书满世界跑。
“这本书是我妈妈的。小时候,我睡不着,闹着要听故事,她就会读给我听,还会给我拍拍。”向思滢擡起右手,指腹滑过书脊,嘴角带笑。
这是她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书的来历,也是第一次和吕凯提起她的母亲。要知道,上次吕凯问她为什幺学民歌的时候,她可是整晚都没睡着。
吕凯了然,淡淡一笑。左手拿书,右手握住她的手,翻开一页,缓缓念道:“The bird thinks it is an act of kindness to give the fish a lift in the air.”
“鸟儿以为把鱼儿带到天空,是一种仁慈的举动。”向思滢望着泛黄的书页,嘴里小声喃喃着,心,飘往了远方。
潘海利根 - 罗斯国公爵夫人 狐狸
玫瑰调,木质香,平和,温柔,压抑。
前调是纯纯的玫瑰味,有点酸甜味,有点矜持,很特别。而后香味散开来,甜度减弱,变得优雅大气,还有点冷。后调归了木质香,有点冷傲,有点倔强。
依我看,这支玫瑰是有故事的。它原是园子里最美的那朵玫瑰,风头正茂,感天地之灵气,盛开时被心上人摘走带回家。她越开越盛,直至全然绽放,殊不知,被摘走的那一刻,生命就走向倒计时了。爱人离去,空余它顾影自怜,但她有她的骄傲,哪怕枝叶干枯了,哪怕花瓣凋零了,她还是那朵最美的玫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PS:我看过一本书,‘男孩、鼹鼠、狐狸和马’,书中男孩与马先生有一段对话:
‘你说过最勇敢的话是什幺?’
‘——帮帮我’
对于缺爱的小朋友来说,求助,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他们很少获得爱,因而不相信自己会被爱,当他们坚信自己是那个unlovable的人时,就算救命的木板摆在眼前,也不敢伸手去够了。他们明明还活着,却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
如果,你们身边有这样的朋友,请帮帮他。不用做太多,因为你不是他,不会知道他到底需要什幺。只要默默陪在他身边就好,什幺都别问,什幺都不用说,他会明白的。
有时候,只是那幺一点点的温暖,就足够帮他熬过这一关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