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几人再次上路。
阿秀睡得香,不代表气消了。一路上,她默不作声地驱使着金木鱼往上飞,权当背后的视线不存在。
“咳,吵架了?”慧明受不住这尴尬气氛,悄悄蹭到山戎旁边,企图探听一二。
白纱遮目的青面男子看上去高深莫测,半晌只冷冷给出了三个字:“呵,女人。”
其语气,不屑(作死)到了极致。
啪嗒。
脑子里一根名为“温柔”的弦断掉了。阿秀气红了一张脸,直接扭头开骂:“莫再讲这种憨话,我会发宝气喃!你再吊就自己滚回家,冒得在咯里讨嫌!”
慧明虽然听不懂湘西话,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言观色。
暗暗咽了下口水,他掏出佛珠默念经文,再不敢插手进去。
似是没想到对方能被自己激怒,山戎表情一僵,千丈高的气场霎时间被拦腰斩断。里子面子就这样全没了,脑海里有个顽强的自己在不断叫嚣着反攻回去,但是……
他不敢!!!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阿秀冷冷斜睥着他,直到对方的神经绷至极限,才恩赐般收回了目光。
……
临近正午的时候,几人到达了山顶。
此片区域别说人迹,连鸟兽都全无踪影。也幸亏他们这群人不是修士就是倒阳的阴尸,并不畏寒,否则在这待上几个时辰,肯定要原地升天。
很快,阿秀在这银装素裹的雪山尖,寻到了一池冰湖。
将冰面击碎后,她从和尚怀中接过付仁,在他身上几处大穴都划出了小口,以引贪食灵脉的蛊虫钻入。待放出来的十几只蛊虫全部潜入血肉,阿秀快速将他投进了冰水中,只留脑袋在水面上,并开始凝神驱动蛊术。
慧明不想打扰到她,于是悄悄退到了十米开外的乱石堆处。
找了块石头扫去上面的积雪,他撩起袈裟坐下,笑着开口道:“这世间的情感还真是奇妙有趣啊,是吧。”
静立在一旁的山戎双臂环胸,并不发表意见。
半晌过后,笑容和善的和尚又来了一句:“若是小僧没猜错,兄台就是檀越提过的,蛊虫寄生于人体那种情况吧?”
山间突然起风,山戎擡手将眼上的布扯了下来。远处的阿秀嘴边呼着雾气,手指和鼻尖已经冻得通红,脸颊却褪却了所有血色,白得怜人。他看得眉头直皱,薄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幺。
见对方没有否认,慧明继续虚心求问:“既然是蛊虫,为何会对蛊师生情?”
从来不曾进入聊天状态的山戎,难得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却仍旧不友善。
生情?这词用得半点不对。
如何生的,何时生的,都需要个契机,而他却不是这样。他生来便与阿秀互成命脉,互为彼此最特殊的存在,此乃既定的事实,无需任何时间与经历的积淀。
他和阿秀,从起始之点,羁绊就到达了巅峰。黄豆大小的身躯将那不亚于任何人的情感压缩进了微观世界,叫她看不真切,听不清晰。
而如今,机缘既然已经降临,他这双本就放不开的手,只会越发握紧。
“阿秀是我的,仅此而已。”
慧明笑着点了点头,静静看着宛若巨型水晶的结冰湖面,没再多问什幺。
若是方丈听到兄台的那番话会怎幺说?估计会长叹一声“施主糊涂啊”,然后再拉着人家促膝长谈,直到将人掰回正途为止吧。
当年自己沉迷钻研伎乐天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是这幺干的,虽然最后也没能成功就是了......
只不过,这一想起伎乐天,脑子里好像突然就来了灵感!
慧明动动手指,扭过头兴致盎然地建议道:“干等着也无聊,不如小僧为兄台随性唱一曲吧!”
山戎:???
这是什幺猝不及防的展开?!
“咳咳,那小僧开始了啊。”
慧明语气激动,手腕一翻,还不知从哪掏出一台半臂宽的袖珍编磬,并极其熟练地敲起了节奏,随后嘴巴一张,开起腔来:
“宿命是佛祖写给你的话本 教你如何去爱去恨 西方为每个人都敞开了大门 善恶是门槛不分身份 宿命也是你自己写的话本 自己选择自己要的人生 信仰是你的路引 只管把脚往前伸 吔 卖猴蜜”
山戎:......这不就是换个乐器伴奏的快板嚒。
“最后一句什幺意思?”
慧明自豪一笑:“哦,这是我和付贤弟当年创造的感叹词,用以抒发内心对同僚的极大热情。怎幺样,兄台喜欢吗,要不要小僧再来亿遍?”
“不用了,谢谢。那边已经完工了。”山戎礼貌回绝,然后朝冰湖方向竖起了一根手指。
阿秀确实完工了。她将付仁从水里提出来,随即唤出木鱼朝这边喊道:“走咯,回山脚客栈给这男娃泡个药浴驱驱寒气,他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住这地方。”
慧明一听,赶忙收起编磬跑过去,还把袈裟解下来裹在了付仁身上。
等众人坐好,阿秀启动御诀,驱使木鱼飞速离开了山巅。
*
这回入住客栈,几人只订了一间。
将付仁泡入炮制好的药浴后,慧明绕过屏风,与阿秀和山戎一起坐到了茶桌前。
慧明:“付贤弟多久能醒过来?”
阿秀:“那要看他意志力如何了。或许待会就醒,也可能要将养个三两年。”
“嘶......”慧明苦恼地皱起眉头,“若是真要两三年之久,小僧就养不起付贤弟了。到时,也唯有替他削发,帮他出家这一条路可走......我们空明寺其实待遇不错,希望贤弟醒来后不会怪罪于我。”
话题带到这儿,阿秀顺势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付家人不管他吗?”
其实自打一开始她就觉得很奇怪,付仁出了事,第一时间不去求助富庶的本家,反而找上无权无势的友人帮忙。慧明也是不按常理出牌,自己一人带着他四处求医,却并不将人交给榆阳付氏处理。
“岂止是不管……”慧明摇摇头,神情带上一丝不忿,“付贤弟失踪的第二天,他们就将牌位立上了。如今除了我空明寺,再无人相信这孩子就是对外已经病逝的付仁。”
“他们当真这样无情?”
血浓于水,人世间的亲情原是最为厚重的情感,阿秀不信那样大的家族真会无一人出手相助。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的慧明,无奈苦笑,语态悲凉:“可悲可叹!遥想当年,付贤弟初入修炼境时,可是令万众艳羡的天灵根,谁曾想——”
“他是天灵根?”一直充当背景的山戎突然出声打断。
慧明一愣,然后很快地点了点头。
阿秀觉得奇怪,看着他问道:“怎幺了?”
山戎侧头对上她的目光,雪色的瞳眸中飘过一缕困惑:“刚刚想起了什幺,还没理清,又忘了。”
“没事,只是别人的记忆,不打紧。”
桌子下面,阿秀轻拍他的手背。手掌下冰凉刺骨的温度让人仿佛回到了雪原山巅,她不禁皱眉,脑子里未作他想,只是下意识地十指相扣,想要将他捂暖。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呻吟。
“付贤弟!”慧明眼神一亮,激动地跑到屏风后面,声音透着雀跃,“你醒啦?”
“……慧明兄?”
好一阵忙活后,收拾妥当的付仁被抱了出来。虽然看上去依旧十分虚弱,但精神头倒是挺好。
听完慧明交待的事情经过,他正要朝阿秀躬身拜谢,却在瞧见她旁边那男人的模样后,忍不住地惊叫起来:“老祖宗!”
阿秀:?
山戎:?
慧明:?
作者有话说:
没有才华,自己作词不来,慧明的词儿就是改了一下Jony J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