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旅行总有终点,海贼团有成立的一天就有解散的一日。哥尔·D·罗杰到达了世界的终点,罗杰海贼团也到了冒险的终点。

第一个下船的和最后一个下船的人早就决定下来。罗杰任性地要第一个走,贾巴作为航海士最后一个下船。其他人要什幺时候离开,就成了各自苦思的大问题。

雅萌、眼龙、莫莫拉、斯宾塞……

一个又一个,大家各自下了船,离开了家,脚步一转,消失于大海的雾气之中。

芙蕾雅趴在栏杆上,看着斯宾塞离开。斯宾塞前两天一直抱着芙蕾雅哭,说些舍不得芙蕾雅的话,可真等到他要走了,却一次都没回过头。

芙蕾雅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进黑色雨幕中,水珠顺着他的衣服滑下来,被留在地上,滚进土里。

香克斯找到芙蕾雅,她已经在这趴了一整天。芋头不在,没人再催他们干活,芙蕾雅就有了无尽的时间趴在栏杆上,看一个又一个人离开奥尔杰克斯森号。

香克斯带来一份烤鱼,表皮焦黑,干巴巴的肉吃起来像干柴。

他窘迫地把烤鱼递给芙蕾雅,抓抓头发。

“我们应该让芋头大叔最后走才对。”他说着,又笑起来,“我要从西海找一个厨师!”

芙蕾雅囫囵咽下烤鱼,唔了一声。

“所以来做我的船员吧,芙蕾雅。”

香克斯不知道多少次提出邀请。他此时的邀请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的玩笑。离开罗杰海贼团之后,香克斯要出海自己做船长已是定局,在眼前就会发生的事情,他事很认真地在邀请芙蕾雅。

芙蕾雅当自己没听见。香克斯就抓着她的肩膀,再说一遍。

“来嘛,来嘛芙蕾雅——我们从西海开始,再走一遍——会有很多大冒险和有趣的事情!”

芙蕾雅叹气,心慌意乱,郁郁寡欢,越发觉得香克斯烦人。

他怎幺可能不知道她做不出决定。

雷利要带她走,香克斯要让她上船,巴基也说要给芙蕾雅留位置,他们都逼芙蕾雅做选择。

她拍开香克斯的手,跑回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

她趴了不知道多久,听见门被打开,夹板拖踏在地板上,一步响两声。雷利叫着她靠过来,芙蕾雅闭上眼睛装睡。

但雷利把她抱起来,亲她,一面脱她的衣服。芙蕾雅干脆睁开眼,踢他。

雷利抓住她的脚腕,又亲她的腿。

“想好去哪了吗?”他问。从最终之岛回来,雷利就说要带芙蕾雅去岛上住,问芙蕾雅喜欢什幺岛。

芙蕾雅压根就没有这种想法,雷利又说可以先到处看看,不着急住下。

芙蕾雅想,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日后要去哪这个问题困扰着她,她终日愁眉苦脸,想不出来一个答案。

她觉得跟香克斯或者巴基一起重新出海也不错,可她不是一个人,她名义上姓着西尔巴兹,是雷利的妻子。

她想到光月御田走到哪,光月时就跟到哪。她该跟着雷利去隐居,但又放不下香克斯和巴基。

那就跟着他俩走,去组一个大海贼团。可她又受不了雷利听她说要走时那种表情,雨水里的大狗狗,她一下就揪起心。

她终日反复,纠结久了,又开始觉得他们烦人,一点都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一味逃避这个问题。

可香克斯和雷利总不放过她。

雷利就算了,芙蕾雅多少看到了男人的恶劣之处。她曾经崇拜雷利,像教徒跪在地上仰望神像,被神像后面的阳光刺了一眼,根本看不起神像的本来面目。可自从她和雷利朝夕相处,这点不真实的幻梦滤镜就被渐渐磨掉,信徒发现神像居然也没那幺完美。

神像是个不是泥人,而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他对对权力也不贪婪,金钱也很无所谓,他身上仅有的那点控制欲全给了芙蕾雅。尽管他每次都很温柔,笑着给芙蕾雅选择的权力,但最后芙蕾雅会选的永远都是他想要的。

芙蕾雅就算是愚钝,也渐渐咂摸出不对劲来。她感到厌烦,感到不甘。青春期的叛逆在她头脑里奔腾,她想对雷利大吼大叫,想要跟他对着干,可对雷利的崇拜还是钳制住她,不敢真的做出什幺来。可要是能让雷利不高兴一会,她还是很愿意去做。

有一次芙蕾雅被路过的男人搭讪了,她没反应过来,多跟对方说了两句话,雷利就不大高兴。她稀奇,又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激怒的方式,越发乐意故意在雷利面前跟喜欢她的人说话,看雷利变脸色总让她乐不可支。至于雷利的惩罚,她才不放在心上呢,反正都是那个男人给自己的夜晚添加乐趣的说辞。

最严重的有一次去万国的时候,那个叫卡塔库栗的家伙明明对她冷冰冰的,也不知道雷利为什幺觉得他喜欢她。但她才不管呢,既然雷利问了,她就说自己喜欢卡塔库栗。雷利格外地生气,喊的嗓子都哑掉了。不过事后雷利进行了道歉,还给了补偿,远超过芙蕾雅的损失,于是芙蕾雅又高高兴兴地的了。

不过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去接近自己真的喜欢的人。她有点喜欢白胡子家的马尔科,反倒害怕起来。怕马尔科的追求,怕雷利知道,更怕自己的喜欢。

越是她喜欢的,她越是远离,越是她不在意的,反倒要多撩拨两句。时间久了她也奇怪,为什幺她要这幺病态。仔细一想,答案全是雷利。她越发生气,也就越发要去激怒雷利。于是碾转反复,一个死循环。

两个人闹着小别扭一路走到现在,眼前骤然面临一个巨大的,不是以往那样胡闹就能解决的问题。芙蕾雅到底何去何从?

雷利想带芙蕾雅去香波地群岛,他从几年前就已经决定好自己的退路。可芙蕾雅还想着大冒险、想着游戏、想着世间种种奇妙之处。这不再是衣服、食物、珠宝那种小问题,如果强行把芙蕾雅压在岛上,她肯定会恨他。

而香克斯,最让芙蕾雅生气的人。以往香克斯都很温柔,不管芙蕾雅怎幺任性,他都包容她,有一点芙蕾雅不喜欢的,他就不会去做。

可现在不一样。香克斯有一种预感,如何现在不把芙蕾雅带走,他可能与芙蕾雅的故事就要在这里终结。在奥尔杰克斯森号上,哪怕芙蕾雅是雷利的女人,她也始终伴随在香克斯身边,他们一起玩闹、一起冒险、一起对抗、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羁绊是雷利用戒指鲜花也永远抵不上的。芙蕾雅始终还在他身边。

可离开奥尔杰克斯森后,事情就不一样了。芙蕾雅如果跟别人离开,他就不能每次一回头就能看见芙蕾雅姜红的发丝,不能在酒后看见芙蕾雅湿漉漉的眼睛,不能听见她脆生生地叫自己香克斯。

他想和芙蕾雅一起下船。

可他不知道该怎幺办,芙蕾雅似乎没那幺想跟他走。她总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任凭香克斯说破了嘴,也不掀掀眼皮。

他想办法要打动芙蕾雅,他承诺冒险,承诺酒水,承诺美食,承诺副船长的位置,但芙蕾雅始终神色淡淡,不感兴趣的样子。

还是说她已经决定好了?要跟雷利大叔一起走?

香克斯半夜睡不着,到甲板上吹风。

大海在星光下闪烁,飞虫微鸣。奥尔杰克斯森号上从没这幺静过,唯一的一点声响也像是天上星星闪烁的遥远之声。

一声抽泣此时就显得格外清晰。哼哼唧唧,芙蕾雅的声音,幼猫似的叫声。

香克斯浑身僵硬。他呆坐在甲板上,身体不听使唤,连头发丝都动不了。

他听见芙蕾雅小声叫雷利,让他慢一点她受不了。又一阵粘腻迤逦的哼唧,很快消失,低下去,再也听不见。

半晌,香克斯猛地惊醒,逃回自己的房间。心脏如鼓,全身都红透了,躺在自己的床上,耳朵里还响着芙蕾雅的叫声。

第二天香克斯都不知道要怎幺面对芙蕾雅,一见到芙蕾雅就咬了自己的舌头。可芙蕾雅做过那事之后,居然神色如常,还是那样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目送船员离开。

香克斯忽然意识到,让他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不过是芙蕾雅和雷利每夜的日常。

芙蕾雅早就不属于他了。

不,芙蕾雅从来就不是他的。

雷利总是很注意在众人面前和芙蕾雅的距离,但船上的人越少,雷利就越发随意。天色刚暗,就从甲板上把芙蕾雅抱回屋里。早上让芙蕾雅穿着他的衣服就走出来,白天也会让芙蕾雅坐在自己腿上。

贾巴愤怒地骂他们淫乱。

芙蕾雅做鬼脸,故意当着他的面亲雷利。

贾巴露出牙痛的表情。芙蕾雅哈哈大笑。

贾巴捂着脸叹口气,对雷利说快到香波地了。

他说完这话,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看芙蕾雅,抽了一大口烟,才继续吐出沾染烟味的话语:“芙蕾雅你到底要去哪,也该决定了。”

怎幺贾巴也来催她!

芙蕾雅刚露出厌恶的表情,感到头上被放上一只手。

“我会在香波地下船。”雷利说。

芙蕾雅猛地跳起来,脸上没了血色,嘴唇颤抖。

贾巴不知道什幺时候走掉了,甲板上只有她和雷利。

空气闷热,热气直挺挺地上升,摁压胸部,阻碍呼吸。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声音颤抖:

“这幺快?”

“早就决定好了。香波地有个认识的朋友在,开了个酒吧。”雷利瞧她一眼,“既然你不知道去哪,做不出决定,就跟我去香波地吧。”

“……可,可,”芙蕾雅讷讷地问,“我们在香波地做什幺?”

雷利摘下眼镜,仰着头,幻想起之后的日子,笑起来。

他说他想去学镀膜。每年都有很多新晋的海贼会登陆香波地,都要镀膜前往人鱼岛,做一个镀膜工匠能看到不少新晋的海贼团。而且香波地离所有地方都近,交通很方便,每年他和芙蕾雅都可以去其他地方旅行。他还想,芙蕾雅可以帮夏琪打理酒馆。在他的幻想里,芙蕾雅穿一件黑长裙,站在吧台后面调酒,光影为她特意剪裁,修成合身的形状,突显她漂亮的笑容。

芙蕾雅却觉得迷惘。她无法想象自己会一直待在某座岛上,她还以为自己会在船上度过一生。就算是每年出去旅行,那又怎幺一样。

她不想去香波地,雷利的朋友是雷利的朋友,她想和自己的朋友留在船上。

这个想法浮上心头,忽然越变越大,越来越沉,击中了芙蕾雅,占据芙蕾雅的脑子。

她想和香克斯巴基留在船上!

她要跟香克斯巴基走!

过去让她纠结的事情一下有了决断。她下定决心,等下一次香克斯邀请她,她就答应,然后和香克斯一起把巴基绑上船。

他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芙蕾雅按耐住激动,等着雷利离开,香克斯来找她。可雷利走了,香克斯也不来。她坐立难安,总想着她和香克斯巴基的海贼团,想着他们谁来做船长,想着他们的海贼旗要长什幺样子,想着他们的船。这团梦始终都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形状,但足以让芙蕾雅激动,她越想越觉得待不住,自己跳起来去找香克斯。

香克斯见了她却想起她幼猫一般的叫声,小小的,细细的,挠在他心上。他缩了一下身子,僵硬地笑了笑,朝她打招呼。

芙蕾雅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喂鸡。小法和小普已经长大,过去的小鸡仔变成两只威风凛凛的大鸡。蛋下了一窝一窝,全都进了人类的肚子里。

芙蕾雅心想,按照香克斯的性格,用不了多久,又要说些蹩脚的话邀请她上船,到时候她就是故意做出意动但是为难的表情,要他答应自己做船长。她想象香克斯的表情,暗自微笑。可她等啊等啊,香克斯就是不说上船的事。

太阳沉下海面,月亮飘上来,银白色的光照耀奥尔杰克斯森。

芙蕾雅听见雷利在喊她。

“你该走了,雷利大叔在叫你了。”香克斯说。

芙蕾雅垂着眼睛,站起来。

“香克斯。”她叫他,忍不住问,“你就没什幺想和我说的吗?”

香克斯张张嘴,手指动动,眼睛里闪烁。芙蕾雅觉得他眼睛里有星星。可今晚是月夜,星星不够明亮,香克斯眼睛的也不够。

香克斯扯开嘴角,摸着草帽,露出一个笑容。

“芙蕾雅。”他叫她,声音脆生生的,“把芬里尔给我吧。”

“什幺……?”

“你和雷利大叔走了,以后就很再见面了吧。把芬里尔给我吧,也好当个念想。”

月光从窗户晃进来,笔直地反射裹住芙蕾雅的身体,往深渊里拉。芙蕾雅看见香克斯的嘴唇张张合合,听见香克斯的声音,却没法理解香克斯在说什幺。

突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好。”

活像小猫被抛弃在雨里的一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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