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来到市集,齐亦然才转过身,却见何瑾不知从何时竟戴上了一张狐狸面具。面具遮挡住她上半部的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为何遮面?”饶是齐亦然对她不感兴趣,也不禁留心好奇。
“也有其他人戴着面具,我看起来应是不显突兀吧?”御吟先是小心地向他确认,接着才压低声音道:“何府仇人甚多,我不露真容是为自保。”
齐亦然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有此顾虑,不禁一时语塞。
他可没错看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无奈。
他一直以为何敬元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其义女必然也是恣意妄为、目空一切,然而她的表现却谨慎低调,甚至有几分无可奈何。
……难道何瑾与何敬元并非一丘之貉?
“若瑾儿有个万一,白哥哥会护我周全的,对吗?”见他眸光闪烁,御吟语气一转,那双明亮的水眸弯成月牙,对他投以全然信任的甜笑。
她知道此时齐亦然尚在厘清思绪,且因她出人意表的言行而有一瞬间将何瑾与何敬元区分而视,她便趁机捕捉这瞬间的未防,将这张笑颜送入他眼中、印在他脑海里。
果不其然,齐亦然的瞳仁在下一秒倏地放大。虽说这样的变化微小难察,其神色又在眼皮掀阖间恢复如常,但惯会观察人心的御吟还是清楚地知道他确实动摇──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是好兆。
“……皇恩浩荡,又怎会发生妳所想之事。”齐亦然轻咳一声,避重就轻地回答。
“瑾儿心中所想……白哥哥真的知道吗?”她眼梢微擡,乍看下有几分诱魅之态。 “不如,我慢慢说与你听……”
有了先前几次的对话经验,齐亦然在转瞬间又筑起防心,他警告:“妳若敢在此不忌荤素地说胡话,我必不留情面。”
回以他的,是她惊愕之余又有些受伤的表情。
“……白哥哥将瑾儿当成什幺样的人了?”她咬唇,似乎颇受打击。 “瑾儿只是想和你说说遭受多次险难的事……”
齐亦然微愣。
仅仅如此吗?
但她方才分明表现出了那样暧昧的态度──
“也不怪白哥哥误会,原是瑾儿不好。”御吟突地擡手遮面,做出自省貌。 “约莫是瑾儿的坏习惯又跑出来了吧?怪我自小待在那般环境里,经了耳濡目染,才会一高兴就忍不住擡眼梢、媚声媚调……”
齐亦然听明白她所谓的「那般环境」,想到那些说话阴阳怪气的太监们,神情不免古怪起来。
……确有可能如此。
“瑾儿答应过白哥哥会有分寸,不敢忘的。”说完,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还请白哥哥信我。”
见状,齐亦然虽不致于感到内疚,却也稍稍进行了反省。
……也许他对她的偏见是有些过了。
见她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他遂转移话题道:“去桥边看灯吧,不正是为此而来?”语毕,他径自挪动步伐前行。
“嗯!”御吟小跑步地跟上,方才的失落尽数消去,换上满脸笑意。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刚刚窜至脑海的提示音──
【大人,齐亦然的好感度由负值升为零。 】
*
结束游逛前,御吟往河渠里放了一只花灯。系着她心愿的灯缓缓流入灯海,与别人的混在一起,没多久就分不清了。
每只灯上都放有一小截红烛,盏盏微光造就璀璨,她蹲在一旁,双手撑腮,静静的看着它们汇聚又飘散,渐行渐远。
齐亦然不动声色的看她,见她眸底映照着点点光亮,不免想起她刚才写下的心愿。
──望获自由。
她拥有的东西有那幺多,最想要的东西却是财富与权力换不来的自由。
……但她所追求的自由是怎样的呢?想离开何府吗?还是想摆脱何敬元的控制?
现在的她,又是用什幺心情看着那些飘远的花灯……?是羡慕它们可以自在来去,还是对那点点光辉充满向往?
“作为何敬元的义女,妳应该什幺都不缺吧?”半晌,他终于开口。
他原以为何瑾会顺势向他倾吐什幺,但她却一反常态的沉默。
由于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他于是踱到她身侧,试图靠得更近以看出端倪。
只见她菱唇微张,几度欲言又止,过了许久后才低声喃喃:“若是可以选择,我才不愿……”
街上人潮熙来攘往,杂声喧嚣。
但她的声音还是传入了齐亦然耳中,如轻烟散逸前那一瞬的清晰。
“妳……”
“像白哥哥这样如风一般的人,又怎会明白被人豢养而不得逃脱的感受。”她自嘲一笑,接着拍拍裙摆起身。 “再过不久就是女婢巡房的时间,我得回去了。”
她说完心声后又故作无谓的模样令齐亦然微微蹙眉,神色复杂。
御吟往回走,在察觉到齐亦然跟上来后,她抿唇一笑,又悄悄加快脚步。
快一些、又快一些。
她刻意迫使他下意识地将步伐迈得更开、走得更急。
直到快抵达何府时,她突地停了下来。
齐亦然能对各种危险有所觉察,却防不了这种毫无杀气且无明确目的的小动作,他脚步急煞,虽然即时以踝劲减弱了冲力,却还是撞到了前方的何瑾。
少女纤细的身躯自然抵挡不了成年男子的重量,在踉跄几步后,她被他撞得向前跌倾,眼看就要狠狠扑地。
齐亦然想也没想的伸出手,健臂扣腰、揽入怀里。
“抱歉。”他扶她站好,向她致歉。
大掌松开,他欲与她拉开距离,却在垂眸时对上她晶亮的双眼。
“......这次是白哥哥的不好。”小手贴上他的胸膛,她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让瑾儿守男女分际的是你,但碰了我的身子、失了分寸的也是你......”
她眼中流溢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光,无法具名,却使人心头莫名躁动。
齐亦然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急辩道:“这是情况紧急──”
御吟未给他闪躲的机会,硬是将他的衣襟往下拉,朝那张薄唇吻了上去。
柔嫩的唇瓣相碰、分离,犹如蜻蜓点水,并无留恋之意。
“你的唐突换我一吻轻薄,我们扯平。”御吟朝他嫣然一笑,接着挥挥手,俐落地翻到围墙的另一侧。
只留齐亦然傻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