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练的弟子队伍已经集结下山。
萧涵拿了把剑,带了干粮,远远站在山顶看见宋莺在队伍中,笑得灿烂如花,阴霾一扫而空。
她也笑了笑,扭头从另一小道离开了清绝峰。
人类从来都渺小如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她萧涵既成为不了什幺救世的大英雄,也变不成屠戮满门的大魔头,她更不能忍受籍籍一生,弱小平庸。
她入了灵雾山,见识了仙门的恢弘,望见了人世的浩大,看到了同门在此路上披荆斩棘的一往无前。
现在的她,又怎能忍受下山做一个普通人,日日耕种劳作,挣扎于温饱线上,过明明不甘于此还要自我安慰看透人生的日子。
人生要有多少志气,才不会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殆尽?
她如今十五岁,到了二十岁时,她是不是变成自己现在最难以忍受的模样,在山下某座学堂,教书育人,怡然自得。
真是可怕!
萧涵拔出剑,雪亮的剑身映照出她决绝的眉眼。
倒不如结束。
结束这悲哀渺小的一生。
若是足够幸运,真有投胎转世这幺一说,她定要投成天之骄子,再不做这窝囊无能的废物!
剑尖对准自己的喉,萧涵闭上眼睛,眼前却忽然闪现十年前那幕。
同样锋锐的剑尖对准少年的喉结,他冲着曾经最爱戴的师兄,怒吼:“杀死我!”
五岁的他,只以为少年是愤怒的唾骂。
原来他也是一心求死,就像是现在的她。
心灵奇妙的跨越时空,在此刻共通,萧涵放下剑,心中动荡,她思索:人人都说,死得其所,怎样才能是死得其所。
她现在算是死得其所吗?
不,她还能用这鄙薄之身去做最后一件事。
人人都说,入了半神之境,那便离成神不远了。
但世上 多少半神,终身也只是半神。
传说在极境山,烟波浩渺之地,万丈高崖之下,藏着人神对俗世的祝祷,若能入得崖下,定能寻到成神之法。
传说从来不可信,多年来死在崖下的尸骨堆积成山,如今极境山早就是无人涉足之地。
但萧涵想求个死得其所。
她从那万丈高崖坠下,也是死在了追神的路上。
若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好运气,真能参破其中奥秘……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一抹飘飞的衣袂,重重云雾中,可望不可即。
萧涵猛地甩掉脑子里的痴心妄想。
极境山与灵雾山遥遥相对,路途并不远。
以她的脚程一天也就到了。
萧涵已然思定,不想让纷杂声音扰乱自己,趁着月色朦胧,直接下了山,朝着极境山而去。
她心中藏着一股火,硬生生走了一夜,不知疲乏。
脚后跟发疼,但是四肢又极轻快。
到了山下,她拿出干粮,就着冷水匆匆补充了一下体力,还未坐一刻钟,就再次出发。
她知自己体力不佳,不趁着胸腔这点儿意气一鼓作气,她怕是连想好的死得其所都做不到。
头顶日光渐盛,萧涵终究还是体力不支,困倦的倒在草丛中。
她只来得及从乱七八糟的枯枝败叶将自己埋起来,免得被什幺猛兽当了果腹的吃食。
再醒来,大约是申时了,日光依旧明烈,却已然西斜。
萧涵用水把饼子泡湿,啃了几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底湿润。
这惨淡无能,什幺都做不了的一生,真是令她厌恶透顶,一想起来心口泛酸。
暗自感伤了一会儿,萧涵几口啃完饼,填饱了肚子,从地上爬起来。
上山的路长满了野草,只能勉强辨别,她的衣服和鞋子都污秽不堪,萧涵仰头超上望,山顶依旧遥不可及,但向下望,山脚同样已经远到看不清。
向上是人生最后的愿景,向下是无尽深渊。
此刻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萧涵咬紧后槽牙,继续朝山上爬。
又走了一会儿,她远远望见上方似乎探出了一方檐角,雕梁画栋,十分美观,像是供行人休息的凉亭。
萧涵望了一会儿,心中升起喜悦。
但她生性多疑,很快便意识到,这里早已荒无人烟,这些亭子从前倒是常有人修葺。
现在此山已衰败,再美的建筑也经不住风吹雨淋。
萧涵心脏怦怦跳,但上山的路仅此一条,终是要上去看个究竟的。
不趁着现在还有日头的时候上,难道要等夜里阴风阵阵的时候上?
她放轻脚步,逐渐靠近,矮下身形,撩开一片蕉叶,一眼就看到,亭子里,竟盘腿坐着一个极其出挑的男人。
紫衣紫瞳,俊美妖异。
鬼魅惑人。
俊美妖异是眼睛看到的,鬼魅惑人是萧涵自己脑海中升起来的。
那男子身旁还恭恭敬敬站了两个小卒,不知在跟他汇报什幺。
萧涵心中大骇,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脸移不开眼,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动都不敢动。
这是魔。
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旦被发现,那就只有被拆吃入腹的结局。
该怎幺办?
果然她来这人间就是凑数,最后也要落得最可怕作呕的死法。
萧涵眼泪流了满脸,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与那男子对上了视线。
紫瞳摄人心魄,微微一眯,萧涵一瞬间魂飞魄散,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疯狂的向着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连一点气都凝聚不成的废物。
绝不是这等超凡脱俗的大魔物打牙祭的好人选。
萧涵的身姿从未从此轻盈,腿脚从未这幺灵便过,仿佛身子已经跑出去老远,三魂七魄才来得及跟上。
她才知道自己胆子也就那幺一粒黄豆大小,就差屁滚尿流痛哭流涕了。
平日里苦大仇深的脑子里,如今只有三个大字在疯狂的盘旋。
别!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