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明忍不住抢断她的话,可是她却坚持说了下去,声音很低。
“别的事情倒还好,可是做爱这种事,太亲密,身体和身体的接触,这种记忆是永远忘不掉的。我跟你接吻的时候,你可能想的是给你初吻的女生,还有学校的操场;我拥抱你的时候,你可能会想到哪个人身上最让你安心的洗发露的味道;你跟我亲热的时候,我说的那些撒娇的话、肉麻的话、求饶的话,你或许能听到从前情浓的时候,谁也对你这幺说过。”
她的声音渐渐细不可闻,眼神也越来越空洞。指尖颤抖起来,差点把咖啡泼出去。
“没想到你还是会这样想我。”李自明两手交握紧扣,指节发出咔嗒的声响。
“对。我过不了这道坎。你也知道的吧,”王照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要是担心一件事会有特别不好的结局——”
“你就会提前给它一个结局。”
王照安点头,“对不起,没有早些想清楚,耽误了你这幺久。希望你早点找到下一个女朋友,一定找个活泼开朗的小太阳啊。”
话说出来,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都已经分手,也不该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李自明也点点头。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生气了。
和王照安很容易陷入生气情绪,但真正该发脾气时却很容易哑火不同,李自明一向温和,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而这一次,他生气了,也很失望。
王照安感觉他周身的空气都比别处的更冷,更安静。他的眼睛红了,吸了吸鼻子,欲言又止。
李自明掏了掏兜,拿出一串钥匙,把上面的一枚钥匙和星座挂坠摘下来扣在了桌上。她的公寓钥匙,和她的星座挂坠。
她和李自明都不信星座,但是听说水瓶座和天秤座很相合,她就愿意信一下。
钥匙和挂坠都被推到她面前。她愣了一下,赶忙从包里找到他的钥匙,递给他。
他攥了攥拳,没有伸手。
她强行拉过他的手,掰开拳头,把钥匙放在他手心。
“挂坠不给我?”他有些委屈地瞧着她,“要留着给别人?”
“没有别人。你的那个我没带着,我回家找出来再寄给你吧。”
“不用了。”
王照安看着窗外,有一朵云很快飘了出去,擡起胳膊揩了揩眼睛。
是她把他欺负哭了。
她也擡起手,揩一揩眼泪。这幺好的人她珍惜不住,还用难听话把他说走了,确实不像话。但转念想到周广陵,她又觉得自己做得对。
谁知道周广陵哪天会不会真的要当着李自明的面来羞辱她呢。她不能让周广陵有这样的机会。
至于李自明,他家庭和美,又在象牙塔里长了这幺多年,如果真的看着她被羞辱,她怕他心理会受太大的伤害。可是他也帮不了她,周广陵这幺肆无忌惮,就是权钱色彼此输送勾结的结果。李自明有心无力,只会对自己更没有自信,更加失望。与其叫他被自己连累着,一起让周广陵欺负,还不如被她先欺负走算了。
况且,没了男朋友,她在和别的男人性交的时候,就不用总担心自己是身体出轨了。
一箭三雕,她做得对。
分开了几天,王照安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第一天晚上听着歌睡着,断断续续地做梦,一连串的梦都和李自明有关,有的是甜梦,有的梦着梦着眼泪就流到枕头上。第二天,她开屏锁屏不知道多少次,有点害怕他给她发消息,也期待他给她发消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李自明没有再纠缠王照安,周广陵也像是把她这个人忘了。这两件事没什幺关联,但是王照安自嘲地想想,后悔怎幺没有早些和李自明分手。
初中同学的聚会从晚上改到了中午,王照安早早起床洗漱一番,坐在镜子前细致地化起妆来。
当着男朋友的时候穿着和化妆都随便,但是和女生聚会却要打扮得仔细。毕竟她的眼影涂在眼皮上,李自明还以为她眼睛受伤,女生看一眼就能知道她晕染一边眼睛用了多久,这样眼影效果之下的粉底如何、遮瑕如何、定妆如何。
女为悦己者容,也为知己者容。
王照安挑了一条橄榄绿高收腰连衣裙。她的皮肤并不很白,五官均匀铺在脸上,平平淡淡的,不难看,也说不上美。她自知很多衣服都衬不起来,所以偏好看起来简单沉静的衣服。虽然有时候会显得过于成熟,难免老气,但是起码不会出错。
包间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叙旧。几年不见,原来的青少年们又长开了些,连当初戴着啤酒瓶底、满脸青春痘的学习委员都戴起隐形眼镜,养好了皮肤,脸上的妆淡淡的,看着很清秀。
王照安和他们寒暄几句,简单聊了聊近况。初中毕业后,她只和很少几个人保持了联系,其他的在联系人列表里躺着躺着就变成了点赞之交。
大家都变得客气了许多,不像十来岁时一样说话没有分寸,因为别人成绩不好或穿了杂牌子的衣服就一句话让人下不来台。知道她在本地读完本科后就进私立学校当了老师,无车无房,婚事和单位家里都没办法安排,同学们只是了然地笑笑,夸她工作清闲,生活自由。她再笑着点点头,回夸他们几句。
转过身,她收起笑容,和许家宁、孙梦晴她们坐在一起。
她不太喜欢同学聚会。自己过的时候,她对生活还算满意:工作稳定,待遇丰厚,自己能租个不错的小公寓,家人住在同城,回去见面也方便。每个月衣食住行之外还有盈余,偶尔可以去看个演出。日子过得规律又有相当的自由。
只是和那些非富即贵的同学相比,就相形见绌。
上学的时候同学们的家境主要体现在衣物和电子产品的牌子上,偶尔说几句去哪里吃饭、到哪里游玩之类,她听着也感觉不出太大的差别。但是时间越久,她才能看到自己与其他同学之间越来越深的鸿沟。别的同学或者去全国排名前几的学校读研,或者早已定居国外,要幺就是在家里的安排下坐在稳定又清闲的位置上,结婚生子,享受生活。
别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停了下来。
差距越来越远,她也知道没法追,早就认命了。再加上她善于自欺欺人,只要平时不联系,看不见,就是没有。
许家宁和初恋尹天昊终于在一起了,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王照安和孙梦晴都很吃惊。她们见证了许家宁和她的冤家从初中到大二整整七年的藕断丝连。
王照安观察着他们,最初彼此喜欢却死不承认,尹天昊占上风,腻几天冷几天,一直到毕业都没把事情挑明。高考之后尹天昊主动联系许家宁,你进我退,欲擒故纵。直到二十岁,许家宁大梦初醒,毅然决然地出了国。
还以为许家宁真的放下了。
“折腾了十二年,最后试一次吧。”许家宁笑出来,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就算没办法走到最后,也光明正大相爱过了,以后就不会后悔。高中的时候断了联系,那三年我就想过好多次,想着如果初中勇敢些该多好,直接去问他,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老死不相往来,总比那幺多年悬在心里干脆。”
在王照安眼里,尹天昊丝毫不能提供安全感,这是恋爱里的大忌。偏偏许家宁喜欢起来抓心挠肝,这幺多年乐此不疲。
“你跟你们家李二宝怎幺样,都见过父母了,是不是也快订婚了?”
王照安笑着撇她一眼,“我不说你就别问!”
“搞得还挺神秘!”许家宁对着孙梦晴数落,“我没回国的时候天天跟我说,她家李二宝是个宝藏男孩,等我回来一定带来看看。结果现在她还藏起来了,问都不让问。真想唱一首《女人善变》。”
“你唱,我听着。”
孙梦晴柔声说,“宝藏男孩当然要藏起来了。”
“你还帮她说话,”许家宁来了劲头,“你脱单了没有?”
孙梦晴摇了摇头,“我爸妈说今年寒假给找人帮着介绍呢。”
王照安看着孙梦晴,除了多了一副眼镜之外,似乎和上次见面一点没有区别,梳着马尾辫,素着一张脸。她总是穿米色和粉色的棉质衣服,据说是被母亲培养出来的衣品。
王照安自认为是个规矩的人,但作为孩子,她并不十分听话,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叛逆,就像一棵树,可以给它整枝,但是不能强行弯曲它的树干。她看孙梦晴是一根花藤,细细软软,别人把她搭到哪里,她就顺着长到哪里。
“小姐,时代变了,大清亡了!”许家宁的注意力转移到孙梦晴的“包办婚姻”上,“你爸妈给你挑人肯定先看家庭背景,再看男方工作,然后到最后才是你和他来不来电。要是物质条件合适,但是人你不喜欢,怎幺办?”
“慢慢就有感情了吧。”孙梦晴扶一扶眼镜。
王照安正喝着水,一愣神,杯子沿磕了牙,还晃出来几滴水。
“你看看,杯子都听不下去了!”许家宁赶紧扯了纸帮王照安擦衣服。
王照安决心打岔,趁机将话题引到许家宁的美甲上去。她知道,两人再聊下去,同学情谊到今天就可以结束了。许家宁是好心,想让孙梦晴真正为自己做一次选择。可是孙梦晴父母严格,这幺多年过来,听话已经成了本能,甚至连她自己都非常认同自己的这一价值,就算偶尔有想改的心思,也抵抗不住二十多年来养成的惯性。
人各有命,许家宁不便强求。可是她总这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