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中新开了一家名为宝脂斋的制香坊,此店所售脂粉香料与别家不同,妆制脱俗,香远益清,款式琳琅,还可安神祛斑,一时之间,城中千金趋之若鹜,引以为潮。
这一日,一驾马车从市口驰来,车夫手揽缰绳,棕鬣骏马前蹄悬空,就停驻在了这家香坊门口。
只见车中探出一只素白的玉手,帷裳被掀开,一位面容清丽的小姐款款从中而出。
她身姿窈窕,一袭轻薄的软烟罗襦裙,步态袅袅婷婷,云鬓上的金玉步摇摇曳夺目。
修长的颈下是白如玉的雪腻肌肤,周围偷偷窥视的男子不由得目眩神迷。
宝脂斋门口的小厮略略扫视,便知这定是位贵客,他弯着腰,主动给小姐掀起了珠帘。
不同于店外的炎炎烈日,屋里清爽怡人,应是置了窖冰,熏香萦绕,暑热的躁恼顿时一扫而空。
须知窖冰自冬日河上凿出,藏于地下深窖里,六月不化,莫说普通百姓,就是那小富之家也难以供给,非高门贵户不可消受。
这宝脂斋背后定有来头。
店内脂粉香囊以小隔间分开,每间内置一样品供来客鉴赏,此刻柜前聚了不少小姐,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她们显然认识新进门的小姐,有的目露不屑,有的偷偷远离,有的却亲热地迎过去。
“赵姐姐怎的来了,几日不见,让奴家好生念想。”
出言的小姐语意亲昵,她搂着来者的手臂,高耸的柔软暗暗摩擦。
赵小姐却丝毫不留恋这软玉温香,她不着痕迹地抽出臂膀,目光淡漠。
“听闻东市里新开了家香店,不过几日就声名大噪,自然想着来瞧瞧。”
被撇开的小姐笑容僵硬,但她毫不气馁,很快就再次打起了精神。
“此店制香的确有独特之处,赵姐姐应当是初来,不若让奴家稍作引介?”
赵小姐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谢过孙妹妹好意了。”
姓孙的小姐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她脸色通红,拉着赵小姐走向柜台。
“这款名唤‘引蝶飞’,据闻将其涂在指上,仿若春晓之花,可引来彩蝶,故得此名。”
“奴家开始还以为这不过是噱头,不想一日在园中小睡,醒来时真见了几只蝴蝶在指尖翩翩起舞。”
“而这款名为‘踏雪行’,香气清冽,嗅之安神醒脑……”
赵小姐听着介绍,却略感无趣,她是高门贵女,见过的香粉不知凡几,这店内的胭脂意蕴不错,色香也比它家讨喜,只是并未给她太大的惊艳,不免有些失望。
趁着小姐还在叽叽喳喳,她环顾四周,目光放在了墙壁的画上。
芙蓉妖娆,不蔓不枝,茎下游鱼生动活泼,一路向上看,藻井上仙子衣带飘飖,不食烟火,仿佛随时要离凡而去。
“这画……不知是何人所绘?”
孙小姐被她打断,却不怒不恼,她顺着目光向上看,正好对上了仙子朦胧的面容。
“赵姐姐也惊于此画?”她笑道,“初来时,奴家与其他妹妹俱皆大撼,问这店内的小厮,他们说这乃是店主所绘,想来必是个妙人,只可惜无缘得见……”
赵小姐弯了弯唇角,“这可说不定。”
……
赵小姐可不是信口开河,她找到了店里的掌柜。
“奴家听闻贵店制香有独到之处,特地前来,却深感失望。”她摇头叹了口气,“看来是徒有其名。”
“小姐有何见教?”王管事皱着眉,凝视着这剪水双瞳。
赵小姐嫣然一笑,“奴家见店中壁画,拜服店主大才,不知可否一见?”
她成功了。
宝脂斋在江宁初立,纵使禁得住贵女们的折腾,恐怕也难免伤筋动骨,能息事宁人自然最好。
王行把她引到了后院的耳房里,给她献了茶,“小姐稍作休息,我家主人立刻就到。”
赵小姐没有动茶水,她候了一会儿,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小姐擡起头来,只见一位环佩美玉的可人儿翩翩而至。
她身姿娇小,柳腰纤细,杏眸琼鼻,丹唇皓齿,楚楚动人。
原来这店主竟是一位不知及笄与否的小小姐!
可人儿行了万福,轻启樱唇,嗓音娇糯,“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赵,名唤绣莹。”
“原来是赵小姐。”沈安之没想到赵绣莹直接报了名姓,她也只好还礼,“小女子姓沈,双名安之。”
“原来是安妹妹,姐姐这厢有礼了。”
沈安之蹙了蹙柳眉,面前这人明明生的一副好样貌,怎的故作亲昵,面皮如此厚?
“安妹妹可不知,姐姐听闻江宁新开了一家香坊,特地前来,只可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小姐大失所望,的确是宝脂斋之错。”沈安之松开眉头,“正巧库房里还有些未展出的佳品,还请赵小姐移步一观。”
沈安之在前面引着路,赵绣莹落后她几步,视线偶尔落在少女鹅黄裙裳下若隐若现的小巧的绣鞋上。
库房里常有人来打扫,一点灰尘也没有,梨木的案桌光可鉴人。
沈安之开了窗,屋内顿时明亮起来,她有些吃力地把一个木箱擡起来放到桌上,然后从袖里掏出钥匙开了锁。
箱里的妆奁封闭得极好,只有厚重的木香,可是当沈安之打开其中一个妆奁时,沁人心脾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雨后青’。”沈安之说道。
就像夏季的一场雨后,泥土间草木繁盛的清新气息。
若在往日,赵绣莹定然是如获至宝,可此时她只是摇摇头。
沈安之回过头去,乌黑的鬓下的耳垂白得晃眼,赵绣莹眯了眯眸子。
沈安之又抽出一个,放在赵绣莹手里,示意她自己品味。
“是牡丹香。”赵绣莹说。
沈安之点点头,“牡丹是富贵之花,各家香坊都有,可都不过凡品。”
“我宝脂斋不落俗套,只有在我们手里,牡丹才能真正称得上国色天香。”
赵绣莹叹了口气。
“还是不满意幺?”沈安之早知道她会被刁难,“不知赵小姐所求何物?”
“世上香芬千万,奴家所爱不过一朵兰桂。”赵绣莹幽幽地说道。
“赵小姐为何不早说,我这就……”
不等沈安之说完,赵绣莹猛地搂住她的腰肢,把这娇小的人儿压在桌上。
她在沈安之的发间深吸一口气,俏脸上满是迷醉的神情。
“我瞧,妹妹这朵兰花才最惹人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