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之应当是能走回来的吧?毕竟漓江距江宁也不算远。
沈安之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是该好好磨砺了。
宁蓁想,大不了自己到时候给她道个歉。
她又回了榻上,眯了一会儿眼。
沈安之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罢……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宁蓁猛地坐起,匆匆披了件外衫。
“来人,备车!”
她从自己院里跑出来,过了游廊,正巧碰见了从书房里出来的娘亲与姐姐。
柳岚见她行色匆匆,问道,“蓁儿,这幺大的雨,你又准备去哪儿?”
“我……今日李姐姐……李姐姐邀我去她府上投壶。”宁蓁支支吾吾道。
“待雨小些罢,迟会也无妨的。”柳岚劝道。
“何况马上要用膳了,还是不要火急火燎地赶人家家里去。”
这下宁蓁瞒不住了。
“我……我把沈安之落外头了。”
宁姝神色一凌,“你说什幺?”
宁蓁抖了抖身子,“是苏三娘拾掇我的,我真不是有意的。”
此时小厮过来知会,宁姝一听车已备好,二话不说,直接就冲了出去。
宁蓁也想跟着,却被柳岚拦住了。
“你还是不要帮倒忙了,回去自个面壁思过。”
柳岚也急忙离了府,徒留宁蓁立在原地抽噎。
……
人都散尽了,只有几只鸟雀在这白茫茫的大地上啄食。
沈安之找了块石头,在这茫然地坐了会。
似乎刮起了风,那雀儿飞起来,立在桶沿,收束了羽翼,低脖喝起了酸梅汤。
沈安之回了神,她站起身,开始往回走去。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虽然这汤无人喝,可赠与了鸟雀,也不算浪费罢?
她胡乱想着,突然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
下雨了。
沈安之找了棵树,在树盖下躲着雨。
她墩下身,一手揽着双膝,一手用树枝在地上勾画着。
天色暗沉下来,那灰压压的天际一道电弧乍亮,几息之后,隆隆的雷声传来。
她不得不离开了。
沈安之听闻打雷时,人若站在树下,会被雷给劈死。
当时她还觉得可笑,遭雷劈这种事,定是罪大恶极之人所受,怎幺也不可能轮到自己。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想到自己从小就被人排斥,到了江宁,宁蓁和小姐们也都厌恶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们都这幺说,说不定她也犯了什幺罄竹难书之事呢。
可是被雷劈到皮开肉绽,尸首应当不会好看罢。
头发也焦了,肌肤也黑了,或许筋络都要暴露出来。
沈安之觉得自己见过这副场景。
是什幺呢?
她记起来了,是爹娘的尸首啊。
再如何俊秀,再如何美丽,终究不过一抔黄土。
可怜她沈家几代单传,却要断在自己手里了。
她还没有把宝脂斋发扬光大呢。
雨越来越大,雨线越来越密,沈安之的发髻糊成一绺,她路都看不清了,只能凭着记忆找寻着方向。
她踩到了一处泥里,拔出来时,鞋袜都点了,隐隐能从肮脏浊臭的泥里看出足上雪白的肤色。
沈安之索性把另一只鞋也丢了,她赤着两只脚,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她似乎踩到了什幺尖锐的东西,脚底被划破,霎时间涌出了嫣红的血。
她不想管,可伤口酥酥麻麻的,越来越痒,她只好停下了脚步,检查起了创口。
皮肉都翻出来,看上去狰狞又吓人。
沈安之抠了一团泥,给伤口糊上去,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至少眼不见为净。
她的袖里掉出来几个铜制的小盒子。
原来是她带来的胭脂。
沈安之把盒盖打开,用手指抹了一把,涂在自己手臂上。
在这雨里,她坐在这地上,看着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蝴蝶。
它斑斓的翅膀被雨滴打得歪斜,颤颤巍巍地飞过来,停在了她抹了胭脂的手臂上。
真好啊,沈安之,你还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沈安之笑着,泪水从眼眶滑落。
……
宁姝嫌马车跑的慢,她把靳绳解下,冒着雨翻身上马。
官道上不见人,她跑到今日小姐们的聚游地,凭着直觉进了小道。
她边驾马前行,边大声呼喊着。
没人回她。
正当宁姝快要绝望之时,她看见远处一道蹲着的粉色身影。
“安之……安之。”
她呼唤着,走到了沈安之面前。
小小的少女光着脚,足上留着血。
她擡头怔怔地看着宁姝,忽然笑了出来。
“姝姐姐,你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宁姝把她抱起来,觉得她是那幺的脆弱,好似随时会伴着这雨,离她而去似的。
沈安之环着她的脖颈,小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听着她有力的心跳。
“姝姐姐。”
“我在。”
在这磅礴的大雨里,少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你前些日子说的话,还算数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