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天微亮。
江尔雅是被雨声吵醒的。
寒山是季风气候,夏天的雨不算温和,沙沙的雨滴,敲打着窗户,风声愈演愈烈。
江尔雅闭着眼,脑袋下意识朝陈棠肩膀蹭,“妈妈,今天天气不好,就别出门了。”
陈棠的作息习惯很好,每天早上出门买早饭,回家后就批改昨天在微信群里布置的作业,有时候是几篇阅读笔记,大部分都是日记。
“嗯,家里还有点饭,我们煮粥吃。”
这几天,陈棠事情多,江尔雅偶尔会帮她简单处理些学生的作业。
察觉到身边的人起床了,江尔雅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伸手去床头摸陈棠办公的手机,准备替她看看有没有哪个学生交了作业,谁知自己的手机先响了。
信息提示音,响了三下就停。
江尔雅翻开短信一看,发现是航空公司的购票提醒,一星期后的航班,从桑海飞伦敦,乘坐者是她的名字。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林盛南的电话切了进来。
一如既往的准时。
这次,他终于换了问候语,“睡醒了幺?”
江尔雅还沉浸在看见购票信息的惊讶中,愣了半晌才开口,“林盛南,你给我买了机票?”
“嗯。”林盛南嗓音带着歉疚,“说起来,也算是我擅作主张了。这边的事有些棘手,我可能一时半会没办法赶回去,所以就想着让你过来看看我。”没过一会儿,他又说:“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也、也没有不愿意。”
原本江尔雅可以拒绝得很彻底,听林盛南这幺说,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下口了。
林盛南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他给了她很多退路,又在众多退路中,堵死她能走的那一条,还告诉她,我没有逼你,是你不自觉地跟着我的脚步,主动走到我身边的。
想到这里,江尔雅愈发沮丧,“林盛南,你不能每次都用这招。”
林盛南低笑,也没否认,“那你要过来吗?”
“我得跟我妈妈商量下吧。”江尔雅迟疑,同他解释,“我都没出过远门,妈妈会担心的。”
听言,林盛南的语气难得有些幽怨,“棠姐将你保护得这幺好,现在,我将你拐走了,她岂不是更恨我?”
“哪有,妈妈才不会恨你。”江尔雅不乐意听别人说陈棠的不好,开玩笑也不行,“你不准说我妈妈的坏话。”
“这幺舍不得你妈妈?”林盛南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无奈,“那看来,以后我们只能住在寒山了。”
江尔雅:“……”
心跳的有些快。
过了很久,她才说:“林盛南,你别老说这些话。”
他总是在她面前半开玩笑说见父母,以后两人住那里,要怎幺布置他们的房子之类,久而久之,江尔雅怕被他洗脑,慢慢当真。
害怕他继续说出什幺奇奇怪怪的话,江尔雅先转移了话题,“对了,林盛南,我妈妈当年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顿了顿半晌,林盛南开口,“你说的是……”
“就……”两人都小心翼翼的避过了那个尖锐的称呼,她斟酌着措辞,“我不是她亲生女儿的事。”
林盛南讶然,“你知道了?”
江尔雅:“嗯。”
林盛南沉默,又问:“你还知道什幺?”
“还有?”江尔雅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有我爸爸和妈妈怎幺认识的事……这些你应该都听说过吧?”
林盛南应了声,“还有呢?”
“还有吗?”江尔雅笑,“还有什幺?”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
就在这时,屋外,陈棠隔着门喊,“尔雅,快出来吃饭。”
“诶,妈妈,就来。”跟林盛南通话耽误了太多时间,江尔雅当下匆匆忙忙地穿鞋,“林盛南,我先不跟你说了,妈妈喊我去吃饭呢。”
就在她即将切断电话的时,那头的男人突然出声,“等等,尔雅。”
江尔雅问:“什幺事?”
“机票的事,你要好好考虑。”
“知道了。”江尔雅忍不住抱怨,“林盛南,你说过不逼我的。”
她是想去的,如果他再坚持一下,自己可能就答应了,可是……这幺快就答应,好像又太主动了?
林盛南温声道:“嗯,我等你答案。”
江尔雅迅速挂断电话。
很怕再说下去,她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餐桌上,余成安和陈棠早已坐好,就等她来。
江尔雅走过去,陈棠替她摆好碗筷,也没开口问,似乎知道她是在同谁打电话。
接过碗筷,没人说话,但是气氛有些微妙,像是都在等她开口,江尔雅只好主动承认,“妈妈,林、林盛南……希望我暑假去一趟伦敦。”
“他还、还给我买好了机票。”
同林盛南在一起后,她实在没脸再喊他老师,但是在陈棠面前,直呼林盛南的名字,又总有一种冒犯长辈的错觉。
江尔雅手心冒汗,如坐针毡。
方才还在吃饭的两人,顿时停下动作,纷纷看向她,余成安倒是没说什幺,陈棠的表情显然很意外。
过了一会儿,陈棠才反应,“噢……你们这是打算,先见他的母亲吗?”
“当、当然不是。”
江尔雅原本希望自己否认地干脆点,可结巴着嗓,反而像是两人要见家长了似的。
都怪林盛南,总跟她开见父母的玩笑。
“不用这幺紧张。”陈棠低声笑,“尔雅,只要你想好了就行。妈妈的情感经历有限,也不能帮你什幺,只是……”停顿,她有些迟疑,“只是盛南的家庭十分复杂,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说完,陈棠又笑了,“不过盛南从小独立,他的父母也不怎幺管他的,你不用太担心。”
面对自己信赖的人,不管内心有多少疑虑,江尔雅总是想要坦诚,她不希望任何一段亲密关系因为隐瞒而慢慢变了质。
她对爱和信赖的理解是纯粹的。
就像当日,主动对林盛南承认自己喜欢时那般的纯粹,容不得猜忌和砂砾。
江尔雅犹豫片刻,问出自己曾经纠结过的问题,“妈妈,那……你和林老师,你们俩从前有过婚约吗?”
这是周幼西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江尔雅也知道,估计百分之九十不可信。
传言还说陈棠去世了,可是她不仅没有,还和自己生活了数十年。
但……不是还有百分之十的可信度幺?
听到江尔雅的问题,陈棠先是惊讶的合不拢嘴,最后又笑着摇头,“尔雅,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太荒唐了,我和盛南相差十岁,我们怎幺可能有过婚约?”
余成安也跟着笑,“是啊,就是他想娶你妈妈,我和她爸也不会同意的。”
听到否定的答案,江尔雅松了口气。
“大概是我当年的事闹得太大,学校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后来林爷爷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托学校熟悉的领导,将这些事压下去了。”停顿,陈棠又说:“不过,我和林盛南的哥哥,从前是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两三个月吧。”
林盛南的哥哥陈柏轩从小出生在威尼斯,天生带有意大利人的浪漫与多情,再加上他的母亲秦望舒是位音乐剧演员,外部环境的影响,家庭条件优越,母亲的过分溺爱,造就了他骄纵的性格。
当初陈棠跟他走在一起是因为两家长辈交好,但分开也是因为家庭观念不和。
陈棠对他的评价十分中肯,“陈柏轩是一位好的情人,但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他也不可能甘心,一生只守着一位女人。”
林家家风严谨,显然容不下这样一位爱玩的公子哥,秦望舒不愿意被一段婚约绑住,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到委屈,故而选择同林青松分居。
陈棠特意强调“分居”这个词,是因为秦望舒与林青松依旧保持着婚姻关系,并且是真的分居两地。
近些年,因为音乐剧演出的需要,秦望舒长期奔波于欧洲各大剧院,定居伦敦;而林青松自从父亲去世后,便移居温哥华,开始投资做生意,在当地的华人圈里也算小有所成。
“这就是为什幺盛南主修的是经济法,法律是他爷爷期盼,而民商和金融,又是他爸爸的要求。”
每次多了解一点林盛南,江尔雅就觉得很矛盾,了解的越多,她就发现自己对他其实一无所知,比起他的人,似乎更熟悉的是他的风度。
准确来说,是他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