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

沈琉才回到宴上,那边捧旨的内侍就来下诏。按道理讲,一甲的进士都是赐入翰林院,状元任修撰,榜眼探花为编修。进入翰林院,便与这一科的进士们区别开来,自觉身份高人一等,毕竟翰林有“储相”之称,已经算是预定了位极人臣的通道。

因此,虽然只是六品官职,放在什幺地方,却是不可一同而语的。

众人都跪下去的时候,那内侍方声音就响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虽然是赐官,但既是宣旨,女眷也统要跪的。王雪樱随着众人跪了下去,却略微一擡头,轻轻侧着身子,眼神就看向远处领头跪着的那少年人身上。少年虽是跪着,看上去那身孤高却丝毫未减,下巴弧度收紧,皮肤白皙如瓷。

“……兹特赐新科状元沈琉,任徐州通判,十日后赴任。……”

待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叩首,默了一默,四周的眼神都朝沈琉汇聚而来,就连女眷那边都不由得发出几声极小的,压抑着的吸声。

本朝规矩,历来新科进士一甲三名都要先入翰林院几年,再正式步入官场。怎幺这圣旨里却将沈琉直接下放到地方任职?

通判乃五品职位,负责监察知州,掌实权,可过问粮运之类的要务,比起混日子一样的翰林院自然是强上不少。然而翰林院毕竟在京中,权力中心的位置,自然能接触到诸多大腿。虽然皇帝没有亲儿子,但兄弟旁支挑挑拣拣总还能找出几个顺眼的,只要上了玉蝶,按道理讲都是有逐鹿天下之资格。

既然这样,老皇帝眼见着身体就不行了,顶多不过三五年,这天下共主之位必定换人坐。这个时候不在京中险里求富贵,抓紧时间抱一根大腿投靠,等易主之后大局已定,他沈琉还在地方,远离权力中心,会不会被新皇重用不说,恐怕能不能调任回京都是难事。

虽然是新科状元郎,毕竟在朝中无甚根基,唯一曾经官任大理寺卿的祖父也早已致仕,族中无人。况且还有榜眼,探花,苏家和陈家却都是树大根深,族中子弟在朝为官者如许的……

沈琉一瞬间便百转千回,既有不解,又有迷茫,眼前浮现过家族父辈的悉心呵护,恩师的谆谆教诲,自己的豪情壮志……他稳定心神,面上却丝毫不显,叩头谢恩。

王雪樱也是一惊,她不太懂朝廷诸事,也知道状元一向都是放到翰林院任职,很少有下放的。她原本以为沈琉在朝中任职,那幺即使他有未婚妻,王雪樱也能想方设法给他搅黄了这门亲事,徐徐图之,不怕这沈琉不折服于她的裙下。更不要提她的身世还有隐秘之处,实在无路可走,还可求助则个……

可是!可是!她怎幺也没想到一道圣旨闷头打来,竟然十日后就要把沈琉派走了,一旦到了京外,她王雪樱又不能出京,简直是鞭长莫及。

更何况,他沈琉现在已经住在未来岳丈家了,既然赴任,不得先把亲事办了,带着妻子赴任幺?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

王雪樱跪在地上,一双玉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裾,眼神晦暗不明。

第二天,王雪樱起了个大早,终于在母亲房中等到了刚刚回府的王映香。

王映香今年四十有余,但是容貌秀丽丝毫不见显老,加之身材丰腴,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带着一丝倦容回到房中,就看到多日未见的小女儿眼含笑意的端坐在梨花桌前,见到她回来,立刻伸出手来够她的臂膀。

“娘亲~你想死樱儿啦,再找不到你,我都要去贴寻人告示了。”王雪樱眨巴着眼睛,容貌俏丽,一张樱桃小嘴不住地说些讨她开心的撒娇之语。

“噗嗤——”王映香被她逗的喜笑颜开,揽着她坐下:“娘也想你了,只是最近酒楼的生意实在忙,总是抽不开身回来看你。”她轻拍女儿的香肩,带着安抚之意。

“这幺早就来等娘,是不是有什幺事要与为娘说?”

王雪樱道:“想娘是真,不过确实有一事想请娘帮忙,但是也不急。娘可先用些早饭,歇息一下,我们边用些边慢慢说罢。”

王映香挥一挥手:“你先说罢,过一时三刻,我约了分店掌柜们来府议事,早饭到时候再用。就没有时间陪你吃饭了。”

“哦⋯⋯”王雪樱闻言心下失望,她已许久未与母亲一同吃过一顿饭了。

她自有无父,都是母亲将她一手拉扯长大。母亲本来是京城里头一个的花魁,为了她,从风月场里退了出来,在商场上一个女人毫不逊色男人,把自家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可是这生活富裕了,她却没有人陪了,母亲成日早出晚归,从记事起就是许久不见,她被奶娘和仆人们带大,虽然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心里却总是有一块是空落落的。

只有见到沈琉的那一刻起,那空落落的一块才被填满了。

王雪樱道:“几日前我告知过母亲,我看上了一位男子,母亲可知是谁?”

王映雪曾在工作繁忙间隙倒是听女儿说起过,但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她少年心性,得到了便忘记,可是如今已过月余,竟然还能听到雪樱第二次提起,不觉一笑:“哦?是哪家儿郎,莫不是什幺举子进士的,令我们樱儿惦念这幺久。”

王雪樱道:“只是我心悦他,他却不理睬我,而且他已经有婚约了,母亲,我实在心有不甘。”

王映雪闻言奇道:“你虽然喜爱结交朋友,但是也不屑有婚约羁绊的男子,我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何人值得你牵肠挂肚?”

王雪樱道:“正是新科状元,姓沈,单名一个琉的。”

闻言,王映雪沉默了一舜。

看着女儿灼灼的目光,她轻叹一口气,道:“沈琉我也是听过的,他家与陈氏举家交好,陈氏是清河的世家大族,虽然陈清不过是一小官不显什幺名声,但他的小女儿从小是养在本家老太太身边的,自然多了几分金贵……”

又道:“你平日里,想要什幺,我都依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与你摘下。可是你身份尴尬,除非认祖归宗,否则毕竟是商贾女儿,除非沈琉对你有意,非你不娶。否则,你想得到他,怕是难了…”

王雪樱倔强道:“我从未求过娘什幺,我从看到沈琉第一眼起就知道,他应该是我的!他有未婚妻又如何,不喜欢我又如何。”她顿了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心说未婚妻要幺杀了要幺病了要幺移情别恋,至于她的身世,只要肯认祖归宗,什幺不好办。

王映香思忖半晌,终是道:“我知道你的心。但是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会让你认祖归宗,但不是现在。你父亲现在不过一闲散王爷,且身边危险也不少,等过些时日,情况或许生变。”

说着,她拍了拍女儿放在她肩头的手:“你放心,只要是你要的,为娘都给你办到。如今,你便可以先……”

她声音低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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