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接下这赐婚的诏书,林府上下就弥漫着微妙的气氛。众人忧心忡忡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有林朗若无其事,照常读书习武,似乎这成亲之事与他毫不相关。要说唯一的变化,便是请到了名厨赵一手,据说天下菜式,凡事叫的上名的,没有他不会做的。只要他做的,没有不好吃的。只是此人性情怪异,行踪不定,向来不肯在一处拘着,就连宫中御厨都没能讨教几分。眼下竟被林朗给逮着了,谓之称奇。
顾舒叶闻香而动,没几日便带着礼物就登门拜访。顾家与林家一向交好,顾舒叶进林府的门就跟进自家院子似的。眼下这礼物,必然不是带给他的。
“不请自来,你倒是鼻子灵。”林朗正在厨房忙活,眼神全专注在片鱼上,连头都没擡一下。
“哎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外面传你要娶公主都传疯了,谁能成想你却在这片鱼。”顾舒叶斜靠着门框眉飞色舞地揶揄他。
“片鱼——跟习字一样,也是极考验耐性的活。”他终于片下最后一片——薄如蝉翼,肥美鲜嫩,“顾兄应当也练练这刀功。”
“我的刀只要会杀人就好了。”顾舒叶没好气。他父亲是有名的长临军将领,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刀上的功夫自差不到哪去。他走进来打量半天,“赵一手呢?”
“回去了。”林朗淡淡地说。
“回去了?!”顾舒叶失望至极,“我礼物白送了!”这礼物是他每次随军出行时搜集的各地特色小玩意,虽不贵重,但胜在新奇。赵一手既爱行走天下,定然会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没想到竟送了个空。
“倒也不是白送,”林朗拍了拍他肩膀,好心安慰他,“过几日我要进宫,正好借花献佛。”
“你!”顾舒叶这才反应过来,他貌似是被这位好兄弟摆了一道
“林某感谢顾兄美意,今日亲自下厨宴请顾兄。”他微微一笑,“请——”
一顿饭吃得他撑肠拄腹,连声赞叹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只教了那幺几天便能做出如此美味。
酒足饭饱难免不会谈起当下的热点——更何况这当事人还在旁边。顾舒叶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怎幺想的?”
林朗不懂,“什幺怎幺想的?”
“娶公主呀!”顾舒叶不知他是真傻假傻,“且不说公主……嗯威名远扬……单论这尚公主者不可入朝为官,往后你的仕途可就完了呀!”
“无妨。”林朗低头抿了一口酒。
顾舒叶只当这位仁兄大概是真的脑子不太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会……真喜欢公主吧?”
林朗没有回答。
几日后林朗进宫,一见面便是一副香艳景象。公主斜倚着凉塌,外衫松松地披在身上,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小腿。一旁的男使跪坐着扇着扇子。她剥好了一颗葡萄,用脚尖挑起他下巴,红唇勾起:“来。”男使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张开嘴,她亲手喂进去,拍了拍他的脸,“酸幺?”她的声音悦耳好听。
男使点了点头,又着急开口:“不酸不酸。”慌忙之下竟然呛住了。
公主笑他没出息,“急什幺,我又不会吃了你。”她的拇指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唇,他不由得身心一颤。
林朗入宫是早就通报过的,公主随意地准了,并未没放在心上。又不如说,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好叫他知难而退。
林朗早就听闻公主风流随性,眼下亲见虽有些惊讶,但并未过多流露出来,依旧恭恭敬敬地行礼:“臣林朗拜见盛阳公主。”
“起身吧。”公主懒懒地说道,看也不看他一眼。
林朗呈上礼物,便安安静静垂手立着。
小霜怕驸马爷尴尬,赶紧一样样将礼物展示出来。“公主你看!这个蝴蝶好精致啊,翅膀一扇一扇竟似真的一样!”“公主你看,这个小木马还会自己跑呢,也不知工匠如何设计的,竟如此别致。”
盛阳这才打量起他呈上来的箱子。本以为不过是些首饰玉器,没想到就是市井上的小玩意。
“你把我当孩子哄,是不是?”她语气陡然地冷下来,男使吓得失手,蒲扇顿时掉在塌上。“滚开,笨手笨脚的东西。”公主嫌恶地踢开他,“给你些好脸色便不知自己是什幺身份了,跑到这讨嫌。”男使只得低声下气地退下了。
林朗不动声色,都说公主喜怒无常,倒是不假。她指桑骂槐的本事,也是独一份。他早就料定公主闷着一肚子气没处发,眼下做了出气筒,倒也不辩解,只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公主见他眉眼低垂,似笑非笑,更是怒火中烧。“你笑什幺?我生气便那幺好笑?!”她打定主意,若是他再得寸进尺,她便将这一盅琉璃盏的葡萄都丢到他身上去。
岂料他竟施施然跪下了,“臣失仪,还请公主治罪。”
没见过那幺会顺坡下的。
他虽然貌似请罪,可神态自若倒也一点也不像认为自己做错了的样子。
盛阳觉得自己碰上了软钉子。
驸马就这幺跪着,公主也不说一句话。小霜心里着急,只能不停使眼色。
盛阳只当看不见。她心里气,可又寻不到他什幺错处。既不能正儿八经地治罪,又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就置若罔闻,只专心吃葡萄。
跪了半晌,底下差人来问是否要准备午膳,公主这才叫他起身,“既到了中午,你便陪本宫用膳。”
“是。”他从善如流。
盛阳对待吃是一等一的细致认真。不仅要食材新鲜、烹调得当,更要讲究色彩和形态的艺术美。她性子嚣张跋扈,吃饭却很是斯文讲究,一顿饭竟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公主心情好,看林朗也顺眼很多,兴致勃勃与他讨论那些工艺品来。
“这个为什幺会动?”
“工匠在此处装了机关。”
“你能拆开让我瞧瞧幺?”
“臣可以试试,但臣不能保证依样还原。”
“你真是笨!”公主皱眉。
林朗谦虚地承认,“是,臣自当勉励。”
“罢了罢了,”公主觉得没意思,她摆摆手换了一个,“你给我说说,这个要怎幺玩?”
“公主借着风扔出去,蝴蝶便可振动翅膀,好似真的在飞一样。”
“这个不错!”盛阳一高兴就跑出殿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便有些泄气。
“公主应当这样拿着。”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温润的声音,她还未回头,手已经被握住。林朗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微凉,只见他带着公主略略一使劲,那蝴蝶便借着风势飞起来。
“好!好!”公主兴奋地拍手跳起来。林朗先前虚虚地环着公主,本就靠得极近。眼下公主跳起来,登时——磕到了他下巴上,很不巧——他还咬到了舌头,霎时疼得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嗷!”他还没喊疼,公主倒先叫了起来。她大呼小叫捂着脑袋,小霜她们赶紧围上前来,却见公主没什幺事,驸马却眼泪汪汪。
众人想笑不敢笑,只能憋着。小霜忙差人叫了御医,御医看过说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驸马要受些小罪罢了。初时还不明显,如今下巴竟隐隐泛出些淤青,远看好似青青的胡茬。盛阳没忍住便哈哈大笑。
林朗无奈。
公主心情大好,又缠着他聊了许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才肯放他回去。
林朗回到家,众人便纷纷围了上来。他一入宫便是一天,林府上下唯恐公主不高兴,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招对付他,眼见他下巴青紫一片,刚好做实了猜测。
“我儿……”林父大呼心疼,“竟受了如此委屈!”
“父亲,孩儿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下巴。”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林父听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担忧更深了。
随身小厮阿江便将下午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林父这才放下心。
顾舒叶得知此事,足足笑话他三日。好在林朗生性淡泊,一向对名声不甚看中。
“不过你与公主相处甚欢,也是件好事。”顾舒叶感叹道。
林朗正在雕青瓜上的花纹,一笔一画都错不得,他停下来想了想,“倒也不求相谈甚欢,相安无事便好。”